果然,面对这样的请求,白中夫也犹豫了,不过他可不会似雀儿一般,每一根眉毛上都裹满猜疑与嫌恶,而是只微微一笑,说:
“这不妥吧,晁老弟,虽说和尚帽跟了共军,但到底还没拔香头子,你们徐大当家也活得好好的,这情况我收留你,不讲究吧。”
“他姓徐的就他妈不配当大当家!早我就劝他靠您的窑,只要上了绵羊峰,共军也不敢咋的,结果他不信,非把咱几十条兄弟的命捆一堆儿卖了。”
晁平说到这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向怀里一掏,唬得老大老二同时冲他亮起了枪口,片晌只听“嗞啦”一声,扥出来的原不过是张泛黄的皮纸,背面歪斜地画着几条黑线,勾勒出像是地图的形状。
“不上项(给人家进贡)就想舵窑基(找落脚的地方),兄弟我不是那不懂事的人。这是山下祝家大院的地形图,是我几次踩点儿摸出来的,姓徐的没见过,共军更没见过,还请大当家您笑纳。”
白中夫经由老大的手接过来验了验,东西确实是好东西,前提如果是真的的话。方圆几百里的山头,谁都知道祝家是兰头最海(挣得最多)的一票。只是一则那儿距离绵羊峰远了点儿,二则更是个有枪有炮的响窑(有私人武装的人家),若没有充足的准备,还真够呛能打下来。
“这是当初你们徐大当家派你下去摸的?”
“那肯定是。”
“这么好的买卖,他为了投共军,就宁可不做了?”
“要不咋说他耳根子软呢。也是共军嘴巧,说的比唱的好听,说什么只要跟了他们,以后人人都能吃饱穿暖。我没那么高的眼界,那帮人穷得都他妈快啃树皮了,我信他奶奶个纂儿。”
白中夫对这套说辞其实并不陌生,当下却只假装新鲜,乐够了便跟身旁的雀儿说道:“小雀儿,瞅瞅,有了这个,咱可就不愁过年的吃喝了。”
雀儿才不管什么祝家不祝家、共军不共军的,一心只想把晁平弄走,稍作犹豫便伏在白中夫耳边撒娇道:“干爹,既然这图有用,那咱要不就把东西留下,人就别留了。”
白中夫又笑了,故意一拍雀儿的腿嗔怪道:“别瞎说,咱是大绺子,能干恁不讲究的事儿?”
晁平听不见这个名叫“小雀儿”的女孩跟白中夫说了什么,更猜不透她究竟是什么身份。是他闺女?不像,况且一直以来只听说他有一个儿子。那难道是媳妇?更不像了,谁会让这么年轻的夫人到这里来抛头露面?
然而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晁平见白中夫话中有缓,立马将另一条腿也压在地上说道:“大当家要是信得过我,我愿意做先锋替您走这一趟,插一个垫背、插两个够本、插三个就算有投名状了。至于日后分片儿(分钱)的事,兄弟我不敢张罗,只求您别再拿我当啥二掌柜的,就算是瞧得起我了。”
“哎,这叫啥话,你本来就是人家的二掌柜么。”白中夫揣好了地图,再抬首却是一副为难的模样,“但你说,我这座次都定了,不好改啊,只能先委屈你排在老四后头,你觉得咋样?”
“谢大当家的!”
“哎呀,不好,那不等于占你便宜,把咱俩整差辈儿了吗?”
“您这说哪的话,没有您收留,不等共军抓着我我就得饿死。”
白中夫听着晁平几句不离吃食,莫名很是受用得趣,大手一挥道:“得了,啥拔不拔的,香堂香案一摆,咱就是一家人了。吩咐厨房预备好一天的酒肉,给老五跟弟兄们好好补补,正好雀儿的接风宴也一直欠着,今日难得,就一并办了吧。”
晁平喜笑颜开,又郑重道了声谢,同时也从一句“谢谢干爹”得知了雀儿是谁,只不过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她看上去可没像他那么高兴。
这顿饭从上午开始张罗,连吃带玩一直就闹到了下晚。席间晁平跟郝雨时混熟得很快,趁着他得意底下终于添了个后辈,于是没少向他请教,其中自然也包括关于雀儿的话题。
“四哥,这雀儿姑娘到底是啥来头?没听说白大当家还有一干闺女啊。”
郝雨时提到雀儿便精神百倍,赶紧解答道:“其实吧,这事儿我也刚听说不长时间,好像雀儿她爹以前是咱大当家的大哥,干的啊,后来她爹没了,她娘就嫁给咱大当家了。”
晁平在脑袋里转了个弯,接着又问:“那她这么年轻,又没招女婿,搁这儿待着不别扭吗?”
“别扭?哎妈呀,你是没赶上,你看她小胳膊小腿儿,贼拉柔弱似的,那家伙一枪就把人耳丫子崩掉,爷们儿碗口粗的脖子,‘咔吧’一下就给你撅折它。”
晁平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咋看不远处那道娇小可爱的身影,也看不出啥比麻雀更凶猛的影子。
“咋的?你不信。”
“信,四哥说话,我能不信吗,只是这雀儿姑娘这么厉害,你咋还敢跟她套近乎呢?”
“这话唠的,你四哥我跟那帮犊子能一样吗?前两天她病了,还是我进她屋里照顾的她呢。而且她这人吧,讲理,你不惹她她肯定不往死弄你。有时候是爱骂人,骂得那叫一个巧,但心眼儿肯定还是好的,时间长你就知道了。”
晁平三十岁了,一眼就看出郝雨时存的心思,笑问:“四哥,听你这话,对她动心了吧?”
“别瞎说啊,啥动不动的,喝酒喝酒。”
二人正说到这,忽然,自上方传下来一阵安静,归其(原来)是白中夫裤子上被洒了酒,难得倒也没生气,只说天不早了,正好该回去歇了,让其他人继续该喝喝该玩玩。
雀儿灵机一动,起身搀扶他道:“外头天黑了,我陪你走吧干爹。”
白中夫摆手,不过这次还真不是为防着她,而是打心眼里怕他那两个女人膈应着她。
当家的这一走,前厅里若再闹可就是没眼力了,众人分光了残酒跟剩肉,也便三五一伙地接着凑小局去了。
晁平不愿去赶这个热闹,忙谎称喝多了,要回屋躺躺。可巧郝雨时极稀罕这位比他还大几岁的五弟,两人的屋子又只隔着一道篱笆墙,于是一边嚷嚷着“哥俩还没好够”的醉话,一边勾肩搭背地趔趄着出去了。
雀儿望着他们的背影,脑中一热,计上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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