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绿瓦,枯藤寒鸦,冷风钻进门缝,吹在满头大汗的少女身上。她穿着粗布冬衣,表面有很多补丁,里面的填充物是连宫女和太监都嫌弃的破布。
跑在她身后的女人和她穿着一样的衣服,头上没有金银细软,仅用一条枯树枝盘发,“加油跑,这样就不冷了。”
少女步伐慢了下来,边跑边用赫连话说:“阿妈,跑不动了。”
“再跑一圈。”
少女憋着劲,咬牙跑完最后一圈后,被贴身侍女阿斯裹着薄被子扶进屋里。
糊窗的纸破了几个洞,风一吹,边缘的碎纸块被捏着头往屋里拽,发出簌簌的声音。
阿斯也用赫连话跟女人抱怨,“公主,这么冷你还让小公主出去跑步,又没热水洗澡,感冒了怎么办?”
女人拿起小茶几上的干布,擦擦自己汗津津的脖子,喘着气说:“我和哥哥六岁的时候就在雪地里打滚了,回去还洗得冷水澡呢,现在不也好好的?”
阿斯心里不赞同,却也不出声反驳,默默在心里嘀咕,这能一样吗。在赫连,我们好歹能吃上热饭,穿上厚毛皮,住暖和的营帐,熏烟小的银丝碳,可在这冷宫呢?馊汤冷饭,补丁薄衣,漏风屋子,还有没影儿的碳,有贵人和公主的名头,过得还不如那些宫女太监。
“唉。”
陆涟真打了一个冷颤,委屈地说:“阿斯,好累。”
阿斯叹了一口气,将她塞进三床薄背里,替她脱光衣服,用干布擦干她身上的汗。
萨仁娜接过女儿换下的衣服,从大肚白釉壶中倒出冷水,把衣服放进坑洼的铜盆里搓了几把,晾在椅子上。
“你也不要叹气了。”萨仁娜看着手上的冻疮,又红又肿,苦笑道:“来之前就料到了,就是苦了你和这孩子,和我一起受苦。”
阿斯背着她抹去自己的眼泪,“公主,你不要说这种话。”
隔着两面薄墙,阿斯听到司苑司掌碳的尖锐笑声,像一头小野豹一样蹿出去,门被推开,撞到墙上,“碰”的一声,阿斯冲上前去,抓住狐狸眼女人胸口的喜鹊花纹,用一口流利的官话骂道:“这周的碳怎么又没有。”
掌碳斜翻白眼,扯开她的手,细嗓高声道:“哟,都这样了,还想要碳呐。我看呐,你们也别太贪心,有口馊饭吃活着就不错啦。”
她侧头,捂着嘴跟同行人嬉笑道:“你说对吗?”
两人尖锐的笑声刮着阿斯的脸,也割着阿斯的心。被冷嘲热讽了两年,她依旧无法忍受被如此下贱的宫女嘲讽。她再不济,也是公主的陪嫁心腹,这些天天打杂的算什么东西!
阿斯的小虎牙咬破了嘴里的肉,眼白也变得血红。
一个巴掌扇来,在掌碳涂着厚粉的脸上留下五个红指印。
她捂住火辣辣的脸,眼神阴毒地看过去,大吼道:“是谁!”
萨仁娜背着日头站在那,宛如一头高傲的鹰隼,站在破烂的门框里,也掩盖不住她那凌厉的气质,“放肆!”
两个宫女被这一声低吼吓得一颤。掌碳嗫嚅片刻,什么话也没说,牵起一旁人的手,快步离开。
阿斯大仇得报,穿着宽大的布鞋跳了两下,崇拜地看向她,“公主,打得真好。”
萨仁娜知道这一巴掌下去,别说下周了,估计到开春都见不着一块碳。
冷死就冷死吧,这么窝囊的活着不如痛快地死。
陆涟真裹着薄被,扒着漏风的窗台,看阿妈扇坏宫女,心里被迫跑步的怨气消失殆尽,顶着和阿斯一样崇拜的眼神,对进来的阿妈说:“阿妈,你好厉害!”
萨仁娜拿起床头的半成品开始绣,这些丝线都是她用自己私藏的首饰同卖馒头的换的,到如今绣了也有七八幅了,有赫连的天空,草原,小河,小花,还有她朝思暮想的王庭。
陆涟真知道妈妈这是想家了。她从小在这皇宫里长大,好的不好的都经历过,却从来没有感受过赫连一切。阿妈说赫连的草比父皇殿里的翡翠还绿,天比御花园的水池还透,奶比进贡的茶叶还香,而她却只能摸着绣出来的假草假天去想象。
她就像一个被关在笼子里的麻雀一样,向往着赫连的宽广与自由。
“阿妈。”陆涟真粗糙的手摸着上面的花,“我什么时候才能去赫连?”
萨仁娜勾起嘴唇,眼神却比哭还难看,“很快了。”
“哦。”
陆涟真收回被冻得拔凉的手,缩进漏风的被子里,想象着自己在开春的草原里骑马,糊涂睡去。
宫里的夜如同深海,连一声猫叫都听不见。一条条火把聚在一块,沿着宫外的街道像蜈蚣一样钻进城门大开的皇宫。
吼叫声,哭喊声,嘶鸣声顿时从皇宫的外围响起,快速烧向四平八稳的养心殿。马蹄声舔过这处偏远的宫殿,向皇后那奔去。
陆涟真以为梦成真了,睁开眼,发现还是在又小又破的宫殿里,撇嘴坐起,“怎么...唔。”
萨仁娜捂住女儿的嘴,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宫道里的火光印在屋里三人的脸上,照亮她们的茫然。直到外面彻底暗了下来,也静了下来,萨仁娜才松开手,对阿斯说:“你留在这照顾苏尼,我去找扇儿。”
扇儿是浣衣局的宫女,去年深冬,她送完洗好的衣服回来,被人锁在门外。风像冰锥一样刮刺得浑身疼,她只得缩在门口的石狮子旁,祈祷天亮前自己不会冻死。
她越待越觉得热,差点睡过去的时候,被半夜翻墙跑找吃的萨仁娜发现,救到宫里。从此,她就视这位在冷宫的漂亮娘娘为救命恩人,常常节衣缩食给她们娘俩偷送去新鲜的食物和御寒的布料。
扇儿的雪中送炭让萨仁娜很信任她,这时候想获得确切的消息,只得翻墙进对面的浣衣局。
一个身影像猫一样跳下,轻如羽毛点水。
萨仁娜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贴着墙走到扇儿的卧房后门,被一把拉到枯树后。
扇儿穿戴整齐,用气声问:“娘娘,你怎么来了?”
“刚刚那动静是?”
“齐王深夜带兵进攻,还能...”
发生的事不言而喻,萨仁娜早就听闻齐王残暴的做派,杀人不眨眼,吃人不放盐,指望他篡位之后善待宫里的和亲公主,简直是异想天开。
“扇儿。”她握住扇儿的手腕,力度大得要把她骨头捏断了,“我就求你一件事,你有没有渠道,能偷偷把涟真送出宫?”
火光将半边黑天染得又红又亮。扇儿算了一下时辰,咬紧下唇,点头道:“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出宫,还能出城。娘娘,我跟你们过去。你和公主穿得再破一点,头发乱一点,在往脸上抹点灰。”
“好。”
两人借着齐王军马无暇顾及这个偏暗的小角落之际,赶紧回到冷宫。
萨仁娜一进门,拿出平时不舍得用的蜡烛和打火石,将一床被子烧成灰烬,抓起一抹灰往陆涟真和阿斯的脸上抹。
扇儿急得双膝发软,“娘娘,您不走吗?”
萨仁娜将自己珍藏多年的玉扳指和银票塞进阿斯的鞋底,“阿斯,你带苏尼跟着扇儿走,出城之后回赫连,你知道怎么走的。”
阿斯噙着泪,死死拉着萨仁娜的衣袖,“公主你带小公主走,我留在这。”
“我走了齐王借机发难打赫连怎么办?”
马蹄声和喊叫声像催命符一样,渐渐往她们这边来。
萨仁娜一把将阿斯和女儿推出门,“快走!”
陆涟真早就哭成泪人,被阿斯半抱半抬地从阿妈身上撕开,跟着扇儿往另一个宫门走去。
萨仁娜越变越小,直到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
陆涟真刚满十四,一直和她们待在宫里,不知道在那无人的草丛深处,竟有一个狗洞。
扇儿频频回头,确定没人跟着他们,趴在雪地里,伸手探出狗洞。
热乎乎的馒头被塞到手里,扇儿眼睛一亮,收回手,脸拼命凑到洞里,“老三,帮个忙。”
“什么事?”
“我姐姐和妹妹想出城,你帮我带她们出去吧,你老家不是在城外吗?”
老三的额头出现三条横纹,眉心间出现多条竖细纹。他混迹街坊小市多年,知道这不可能是简单的出城。
天上飘起鹅毛大雪,远处的火光将其染成红色,宛若无数颗火星子落下来。
扇儿急得头都快卡在洞里面,语气焦急殷切,“老三,你就帮我这个忙吧。”
老三的额头直冒热气,寒天腊月里出了一手凉汗。
“求求你了。”扇儿哽咽一声,“不出去就只有掉脑袋了。”
“嗨呀!”老三拍了一掌雪,“出来吧!”
扇儿带着泪咧开嘴,跳起来,“小公主,阿斯,快,踩我背上出去。”
马蹄声像战鼓一样,越来越快,越来越响。火光像幽灵一样,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一声粗鄙的男声催命符般响起,“是谁在那!”
扇儿浑身僵直,喉咙像被塞了一个大馒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完了。
可能是个小短文?反正肯定可以完结的,大家放心入坑哟[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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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政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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