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天还没亮,夹道边的树布满白霜。
鞭声前后响起,马的鼻子喷出白汽,仰天嘶鸣。枝头白霜应声泄落在轿顶。
“砰”
陆涟真被头顶传来的闷声吓得抓住阿斯的手,伸出右手食指,挑起帘子,透过两条针宽得缝隙看向外面。
诺和还穿着狼毛披风,握着缰绳,身姿笔挺,驱马路过轿子时,浅棕色的眸子一瞥,刚好捕捉到陆涟真露出一半的猫眼,惴惴不安的眼神跟昨晚一模一样。
呵。
他勾起嘴角,用力夹了一下马腹,身下的白马开始加速,走到队伍的最前头,面朝等待多时的手下,“启程!”
“是!”
蹄铁踩在还没化冻的小道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轿子猛烈摇晃两下,里面成堆的丝绸掉了一卷,砸在陆涟真的头上。
阿斯赶紧将丝绸扔到一边,“没事吧?”
上好的丝绸柔软,砸人就像猫舔一样,陆涟真不以为意,看了一眼上面的图案,是红牡丹。她要是蝴蝶,看到这朵流光溢彩,以假乱真的牡丹,估计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用卷曲的口器吸那花蕊上的蜜。
绣品水准并不低于宫里,陆涟真轻蹙眉头,将厚重的帘子整个掀开,冷气毫不留情地灌了进来,透过略薄的冬衣,侵入骨髓。她打了一个寒颤,努力探出头,看着轿子前方并排走着的男人们,心想他们浑身上下穿着的还没阿妈给的玉扳指贵,竟然能买这么多精美的绣品。
阿斯怕她着凉,扯着她脊背上的衣服道:“苏尼,别把头伸出去,小心感冒。”
帘子“啪”的一下打在窗框上,陆涟真坐在角落,盯着周围跟轿顶差不多高的丝绸堆发呆。
由马和轿子组成的车队像一条黑蛇一样,在白茫茫的大地里蜿蜒向前。
午阳金黄,洒在轿子上,让陆涟真冰凉的双脚回暖。血热了,胃肠就像冬眠醒来一样,开始蠕动。
“咕——”
陆涟真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肚子,看到阿斯讪笑两下,抿嘴笑道:“饿了呀?”
“你就别打趣我了。”阿斯低头揉腹,“这都三个时辰了吧,早上就喝了一碗稀粥,牛也顶不住啊。”
陆涟真想起还被自己塞在胸口的囊袋,犹豫要不要拿出来。
又是一声肠鸣,轿子突然停下,两人差点亲上对面的丝绸。
“嘶。”
陆涟真稳住身子,扶起阿斯,掀起帘子,和马上的诺和对上目光。
诺和翻身下马,缰绳丢给别人,双臂交叉,看着陆涟真含笑问:“不饿吗?”
想起昨晚的尴尬,陆涟真深吸一口气,压住内心的囧意和怒意,抬头看向天边的云团,只给他留了一个侧脸,“当然。”
诺和笑了两声,迈开长腿,走到轿子前,掀开门帘,欠身颔首,伸出手掌指向不远处正在搭炉子的人们,“恭请二位下车。”
他低着头,眉弓高挺,两条剑眉上挑入鬓,让陆涟真不敢动作,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名堂。
半天没有动静,□□抬眼,眼睛弯成两把镰刀刃,“大焕律令可没有不准人在野地自炊吧?”
真是没完没了了。
陆涟真瞪了他一眼,拍开他要来搀扶的手,自己跳下轿子。
两个蹲在篝火边上的男人见状开始咬耳朵。
“你说殿下这是看上了?”
“原来殿下喜欢烈女啊,难怪对那些大臣家的女儿们没兴趣。”
“那些女人也挺烈的啊?”
“呸。”男人将嘴里叼着枯黄的杂草吐到一旁,“你懂什么。她们再怎么烈,遇到殿下的时候个个比绵羊还温顺,哪像这个女人,年纪不大,胆子不小,竟然敢打殿下。”
“殿下还笑。”
“对对对,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叫什么?”
“叫爱情失心疯啊!”
“瞎说什么呢!”戴抹额的男人,也是诺和的亲卫,名叫吴伦,挨个拍他们的脑袋,背着弓箭上马,“有那闲工夫,跟我去找肉吃,多久没吃新鲜肉了。”
两人一听,眼睛放光,站起来蹿得比兔子还快,“好好好。”
三人驱马消失在白原之中。陆涟真拉着阿斯快步走到篝火边坐下,□□则背着手,落在后面闲庭信步地跟着。
吴伦看了一眼殿下,拿出包袱里的碗和水囊,“啵”的一声拔开塞子,倒了两大碗温水递给陆涟真和阿斯,“给,喝吧。”
碗里的清水泛起一圈涟漪,陆涟真抬眼看向吴伦,双手接过黑碗,转手递给贴着吴伦坐下的□□,“您骑了三个时辰的马,比我们坐轿子的辛苦,你先喝吧。”
白色的热汽在空中翻腾,吴伦瞪着两个乌黑的眼圈,难以置信地看殿下像喝酒一样,接过这碗温水,一饮而尽。
居然让殿下帮忙试毒,殿下居然还同意了!
诺和无视一旁人的惊讶,将碗递到她面前,眼底的笑意要溢出来,“如何?”
陆涟真垂眼看着挂在碗壁上的水珠,没说什么,单手接了过来。
诺和眉眼含笑,侧头道:“吴伦,满上。”
“是。”
一碗暖水下肚,陆涟真觉得五脏六腑都活了过来,好奇地打量周围。
放眼望去,都是白色,有零星的几团枯黄杂草也被厚雪覆盖,冒着枯黄的尖。
白色的天和白色的地在远处交汇成一条线,突然,三个小黑点出现在那茫茫的天际线间,快速朝这边奔来。
“看我们打到了什么!”
陆涟真坐在原地,看着三个长卷发男人跳下马,高高举起手里的野鸭。
“干得不错!”
诺和接过鸭子,坐回地上,抽出腰间的匕首,熟练地开膛破腹。
血腥味迅速蔓延,陆涟真受不了这个味道,手背抵住鼻子。阿斯的爸爸是屠夫,从小就闻惯了,看她这么难受,小声道:“我们去旁边走走吧?”
“不用。”
男人们处理好鸭肉,将它们涂抹好香料放在火上烤,再抓了一把雪洗去手上的血污,围坐在篝火边上,闻着肉香,看着鸭油滴在木头上,嘶啦一声,火烧得更旺。
鸭皮被烤得金黄,诺和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掰了一条鸭腿,在空中挥了两下,等它不再冒热汽后,塞到陆涟真的嘴里。
“唔。”
陆涟真浑身一抖,连忙握住温热的腿骨,这才没让鸭腿掉到地上。她顶着被烫红的嘴唇细声说道:“你们先吃。”
一个男人嗦着鸭头,大大咧咧道:“你这么瘦,可别饿死在路上,现在离赫连还远着咧。”
“对啊对啊。”另一个人把腿掰下来递给诺和,“多吃点长个,苏尼你太矮了。”
诺和摆手拒绝,自己扯下一个小翅膀尝个鲜。
陆涟真突然觉得这帮人好像又不那么讨厌了,咬了一口腿肉,满嘴油被火焰照得锃亮。
这样走了两个月,环境愈加凋敝,天气也愈加寒冷。在快到赫连的时候,路上积雪已没过马的膝盖,诺和见状,找了一家驿站,让大家先休整一下。
陆涟真半个多月没睡过软床。热水洗漱之后,她躺回床上,一闭眼就睡着了。
塞外弯月如勾,高悬在紫色的天幕之中。
几个黑影掠过砖地,顺着梁柱爬上驿站的二楼。
抽出背后的剑,一人将其塞进两窗之间的缝隙,砍断窗栓,推开木窗。
“吱呀”一声,月光泄进来,照在诺和沉睡的脸上。
那人跟猫一样,从高处跳下来也没有声。
剑刃冒着绿光,他对准了诺和的脖子,高举寒刃,小臂肌肉绷紧。落下的那一刹那,诺和握着剑挡在自己的面前。
“铿——”的一声,两把剑一横一竖撞在一起,诺和掀起眼皮,眼底寒意森森,像冰锥一样刺向来人。
刺客的小臂肌肉紧绷,青筋暴起,握着剑的手开始不断颤抖。
两人僵持片刻,冒绿光的刀刃开始逼近诺和的脖子。
刺客脸都憋红了,诺和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抬脚往他的肋骨处一踢,刚刚还要抹他脖子的刀跟着它主人一起,退后四五大步。
诺和一个鲤鱼打挺,穿着白色的里衣,和刺客打了十几回合,终于找到破绽,一剑刺穿来人的肚子后,将他扔到一边,踹门出去。
走廊里刀光剑影,铿锵不断,他见吴伦正被人双面夹击,赶紧提着带血的剑上去支援。
鏖战了许久,诺和一行人虽没被击中要害,也没占到对方多少便宜。两方人的身上都有不少口子。
再打下去,怕不是要血尽而亡。
诺和劈开朝他头上砸来的剑,顿时觉得喉头腥甜,四肢疲软。正当他咬牙坚持的时候,这些黑衣人默契地往后退去,冲进一个房里,消失在大剌剌敞开的窗户里。
“这就...走了?”
诺和喘着粗气,身上的血不停滴在地上,染红了土色的地板。他眼神一扫,发现桌子上压着一张黄纸。
他拖着步子走过去,借着月光,看清纸上的字。
“多谢相助,后会有期”
指尖血染红了落款。细处的笔锋凌厉,整体的字又内敛,果然是字如其人。
诺和看着红底黑字的“苏尼”,将纸折成小方块,放进里衣的内兜里,转身道:“小二,请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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