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菲定律说,越害怕某件事情发生,就越可能发生。
当出租车把韩峻放在黄金沙滩,韩峻想,其实没可能找到徐槿时的,三天过去了,再去那里无异于刻舟求剑,他心底甚至有个声音不无嘲讽地想,若是他们真的敢一直在同一个地点逍遥,未免也太过放肆。
于是,墨菲应验了。
韩峻看见冰淇淋餐车前的身影,试图说服自己那不是徐槿时,徐槿时的行李是他亲手收拾的,黑色针织衫和卫衣很多,就是没有红色鸢尾印花的沙滩裙。徐槿时是来工作的,忙得腾不出时间回消息,不可能悠哉悠哉地吹着海风等一个冰淇淋。
之后的时间,现实把他的幻想一点点撕碎——他看见了阿诺——那个年轻性感、阴魂不散的男孩子,他个子高,毫不费力地接过了老板从窗口递出的两个冰淇淋,却都握在手里,故弄玄虚似的让人二选一。
旁边的女人撩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露出徐槿时的脸,两个人像在单独隔离的世界里对话,随后阿诺举起手机,徐槿时举起冰淇淋,留下了自拍照。
黄金沙滩游人如织,没人会为一对自拍的男女侧目,况且他们在这风景里如此和谐。
“叔叔,买拖鞋吗?”摆摊的小孩看他一直呆立着,主动吆喝起来,“你来沙滩穿这鞋肯定完蛋,装一脚沙子。”
小孩说得对,他脚下不知何时灌入了细砂,越来越多,越来越沉,只是他没发觉。
或许也不是没发觉,只是不愿相信,不愿回头。
五十米开外,阿诺似乎说了什么有趣的事,徐槿时笑着从包里拿出手机,凑到他边上。
看见徐槿时手机的瞬间,韩峻目光一紧。
天知道他设想过,徐槿时或许是手机丢了,或许是去了什么必须上交通讯设备的地方。
但都不是,都不是。
韩峻颤抖着闭上眼,试图用这种方式主动与世界隔绝。如果这趟旅程的意义是让他看清现实,那已经足够了。
*
韩峻请了五天年假,两天就提前回来销假。此事迹在锐嘉内部再度流传开,成为继他实验室高强度作息后又一卷王佐证。
张帆企图套话,未果。这趟休假回来以后韩峻很奇怪,以往虽然闷,但你主动跟他聊天其实还能有来有回的,但如今他明显在抗拒交流,用工作当借口。
“韩师兄最近怎么了?”陈嘉悦偷偷问张帆。
“八成是家里的事,他老婆好像出差了。”
“才结婚不久就出差?不过那个姐姐看上去挺飒的,感觉是以事业为重的人。”
“确实,忙得很,顾不上家,”张帆知道的那点东西就被套了个干净,自己还后知后觉分析呢,“所以老韩是吵架了?”
“隔行如隔山,这年头两个人相互理解哪有那么容易。”陈嘉悦若有所思地说。
没过两天,谢承志找韩峻谈话,公司新研发的酶制剂为了扩产,正在高新区新建一座厂,现下到了调试的阶段,需要有技术人员长期驻场跟进,管理各项事务,谢承志说看你做事还是挺踏实的,也吃的了苦,怎么样,能不能接受挑战。
难道是传说中的情场失意职场得意。
高新区在城市边缘,客观公正的来说,就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锐嘉的新厂房屹立在大地之上,有种荒诞的野生感,韩峻一来就撞见有工人在墙角随地小便,规章制度更是无从谈起。
工人们喊他“韩总”,韩峻听着别扭,这活儿虽然名义上是个副厂长,但实际上职级没有变化,他反复拒绝后最终又变成了“韩工”,也不怎么好听,但好歹回归劳动人民的队伍了。
为了方便办公,韩峻在新厂有了一间职工宿舍,只不过这里的宿舍是纯睡觉用的,因为网络是还没通的,外卖是叫不到的,娱乐生活是完全没有的——在这里的第一夜,韩峻觉得过去的一个月才像是一场梦,现实的自己从一个宿舍搬到另一个宿舍,这种单纯而规律的生活才是自己人生的归宿。
至于那个家。
那是徐槿时的家。
从C市回来,韩峻在徐槿时的房子里,对自己的身份感到迷茫。
脑子里闪过许多奇怪的想法。
譬如:她既然那么喜欢阿诺,为什么不让阿诺住进来?为什么不和他结婚?
为什么和自己在一起了?
想不通这个问题前,他不敢回到那个家。
跨年那天,陈嘉悦作为代表来新厂“慰问”,半开玩笑地问他,师兄你不回家,姐姐不会生气吗?你们每天视频聊天吗?跨年没什么安排吗?
韩峻只是一味地清点设备、视察数据,冷淡得像在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不在乎那些,工作为重。”
忙完一通以后独自坐在办公室打开微信,嗯,果然,标注了消息不提示的人依然没有来消息。
仿佛老天冥冥中看到了他的愤懑,多日没有更新的对话框突然跳出了新的一行。
【徐槿时:终于结束啦,我在机场,现在回家。】
【徐槿时:你今天几点下班?】
韩峻反复阅读了三遍,随即退出微信,丢开手机。
居然若无其事地说出“回家”两个字。说得好像自己这十多天来真的日理万机一样,好像之前那许多天的无视和空白不存在一样。
这是什么心理素质?谎言大师?
未免欺人太甚。
韩峻不仅已读不回,甚至当即广播通知,组织了一场节前工人规章制度培训。
待到培训结束,韩峻才再次拿出手机,点亮屏幕时带着一丝复杂的期待——期待回信息主动权的调转,期待对方的张皇、无奈、患得患失,或是多几句迫切的追问。
然而——
【徐槿时:早点回来哦。】
【徐槿时:家里还有吗?[图片]】
砰!韩峻突然把手里的安全帽摔了,旁边的工人大哥被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们沉稳和善的韩工怎么掉个帽子掉出那么大动静。
但韩峻真的气炸了——
照片里是熟悉的超市货架,徐槿时的手指着银白色的套套盒子。
她这是什么意思?!
勾引?邀请?
如此理所当然,堂而皇之,就好像料定他不会拒绝一样。
不,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我已经看穿了她的谎言,再也不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了。
十分钟后。
韩峻加了两波价后终于等到了网约车。
“麻烦开快点。”
*
开进市区正值晚高峰,立交上的尾灯连成红龙。
广播里实时播报交通情况,由于跨年夜江边有灯光秀活动,许多主干道都是重灾区,韩峻下了立交后就提前结束了行程,扫了辆共享单车往家赶,大冷天硬是骑出了一身薄汗,万里长征到徐槿时小区附近,就着夜晚华灯看玻璃窗里自己的影子,甚是狼狈。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突然又不急着回家了,转头走进了一家理发店。
头发大半个月没剪了,他发质偏硬,又黑又直又茂密,一长就有发展成锅盖头的趋势。
土狗,木头,闷葫芦。
他知道自己的高频标签。
虽然不想承认,但既然还是要见她,他希望自己的形象还是别太糟糕。
韩峻垂着眼任由理发师摆弄,心里不停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譬如这并不是为了徐槿时,而是为了自己未来的长期形象考虑,而且有辞旧迎新之意……
“帅哥,真的只剪短吗,不考虑烫一下?”理发师把他前面的头发梳起来,非常蠢蠢欲动的样子,“我给你打薄,两侧剪短一点,然后一烫,包帅的啊!”
烫头?韩峻摇头,“我不搞那些。”
“什么年代了帅哥,不要有刻板印象,你看网上那些型男啊明星啊,哪个的头发不是烫出来的?谁天生能长出层次和纹理?男人的发型是脱胎换骨的关键,烫完了整个气质一定大变样,你相信我。”
“不了,我单位比较保守,就只剪短吧。”
理发师叹气,见他态度坚决只能作罢,但私心为了让顾客认同自己的建议,愣是在剪完后吹干的环节,用发胶抓了个效果出来——前区头发吹出弧度,露出干净的额头和流畅眉骨,两侧收束,在保留原本蓬松度的前提下弯出一点层次感。
做完后,韩峻对着镜子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镜子中陡然变小的头脸、还有周边充斥的发胶气味都让他浑身刺挠,那理发师还一直拉着他,请求配合多拍几张照片作为客户案例用。韩峻勉强拍了几张,最后心里还是过不去那道坎,再次借用店里的水池把头上的发胶全洗干净了。
镜子里自己又变回了顶着头直愣愣碎盖的沉闷男人,只比刚进来的版本清爽一点——是韩峻本人可以接受的程度。
就这样去见徐槿时。
站在家门口已经很晚,韩峻犹豫是该敲门还是直接进去,徐槿时用的密码锁,已经录入过他的指纹,但他还是敲门了,敲门有种礼貌的距离感,能表达他的立场,但没人回应。
他只好用指纹开门。
行李箱四仰八叉地瘫在客厅,徐槿时外套都没脱,在沙发上睡着了,茶几上堆着泡面和火腿肠的残骸。她又乱吃东西,没吃饭也不跟他说。
但她也不是没说,是韩峻今天不问,也没提过给她做饭,她竟然自己就这么敷衍了。
韩峻心情复杂的收拾桌子,走到沙发边,用有点疏离的语气喊她,“洗了澡回床上睡吧。”
徐槿时迷迷糊糊睁眼,看到是他回来了,又把眼睛闭上,朝空中举起两只手,是要他抱的意思。
韩峻僵持了几秒,意识到她眼睛都没睁,发现不了他冷漠的眼神,只好把她拉起来——这下徐槿时顺势就像考拉一样扒在他身上了。
“别耍赖,去洗澡。”韩峻不为所动。
“嗯嗯,”徐槿时靠在他肩上胡乱点头,“要不要一起洗?”
“……”韩峻这下是真不会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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