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韩峻不为人知的至暗时刻，准确的说，是至暗之夜。
他手臂虽然圈着妻子，身体相贴，却感觉像圈着个随时会消散的梦。下一秒可能就有人来告诉他，你的伴侣体验卡已到期，请退出。
韩峻拒绝，他不相信，徐槿时活生生的，是和他一起生活的人，他们在民政局亲手写下过一模一样的承诺，她怎么可能违背？韩峻的脸贴在她柔软修长的脖子边，感受她的呼吸，徐槿时睡梦中也怕痒地拧过头去——就是这个动作，让韩峻的委屈决了堤——徐槿时从来不排斥亲密，有时还会主动挑起，但她从来不吻他，也不让他吻她。
每次韩峻不由自主地贴近她的脸，她都这样把头拧过去，闪躲着抱怨别闹。
韩峻每一次都听话了，他想这不能强求，来日方长。
但今晚，他确确实实的委屈了。
滚烫的、微颤的唇落在后颈，一路向下犹嫌不够，韩峻把脸埋在徐槿时的后背深嗅她的气息，手掌感受腰侧皮肤的触感，一点一点，然后韩峻突然意识到，睡衣是他帮她换的，她哼哼唧唧老耍赖，所以只草草套了上半身。
棉被裹着两个人，于一人是酣梦，于一人却是饮鸩。
韩峻在极致的兴奋和痛苦中鄙夷自己的灵魂，然后在极度的冷静中把一切清理干净。等到窗外泛起白色天光，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他说过要做最适合徐槿时的那个人。
所以他不应该怀疑或是惧怕徐槿时真心喜欢什么。
她喜欢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喜欢的他都有，而且是做得最好的那个，就够了。
他不会输，这一回，他死也不能输。
*
徐槿时一觉醒来头痛欲裂，苦着一张脸从洗手间出来抱怨，头痛，脖子酸，大腿也酸，我昨天是不是摔跤了？
“快吃点东西吧，”韩峻避开问题，把小菜推到她面前，“昨天怎么喝那么多？”
“我也不想的，工作嘛，没办法。”徐槿时说的很轻描淡写。
“和谁喝？灌你酒？”
“应酬，也不算灌啦，”她似乎短暂考量了一下，“都是些磨磨唧唧很难伺候的人。”
回答问题很狡猾，只要她不想说，韩峻很难得知实际情况，他的目光黯了黯，两个人和往常一样相安无事吃了会儿早餐，韩峻看到她的手伸向了手机。
韩峻佯装喝豆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盯着徐槿时的脸——她解锁了屏幕，她打开了微信，接下来应该是看到了那些未读消息……一条又一条的未读消息……
可她面不改色。
手指明明重复着点入-阅读-退出的动作，却平静得像在看公众号刷每日新闻一样。
“嗯？看我干嘛？”甚至游刃有余地和他搭话。
“没干嘛。”韩峻低下头。
徐槿时从家里打车到饭店取车、又开车来公司上班的行为遭到了袁灿的无情嘲笑。
“劳模，给你请了一天假你半天扛不住就来销假，这班你就上吧。”
“下周就出差勘景了，一堆事儿呢，”徐槿时手上疯□□作EXCEL表格，“你昨天在他面前没乱说话吧？”
“大姐，你见我什么时候掉过链子？”袁灿说起这个就有点不爽，“但不是我说啊，你这老公你能不能好好调一调？灰头土脸的，一身学生气，以后拿得出手吗？而且不仅连个代步车都没有，甚至开都不会开，合着他照顾你还你照顾他啊？你俩出门，你给他当司机？”
“这不是没出过意外情况嘛，他平时都地铁上班的。”徐槿时护犊子。
*
冬至将至，天黑得越来越早。
自从那次醉酒晚归后，傍晚徐槿时就会收到韩峻的短信，问她要加班吗，几点回来，要不要他去接他下班。
不用了，多折腾啊，你在家等我吧，饿了先吃。徐槿时回。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连续几天都这样的缘故，徐槿时感觉他有点闷闷不乐，但又猜不透他为什么闷闷不乐。
晚上九点多，又接到韩峻的电话，问她加完班了吗。
徐槿时正在和导演灯光对流程，闻言压低声音回他，“没，在开会呢。”
“嗯，你忙，”韩峻却不挂电话，隔了几秒说了句，“开会这么安静。”
“……那我让他们给你笑一个？”徐槿时对这突如其来的查岗莫名有点不爽，回话语气不算好，韩峻应该立马意识到了，匆匆挂了电话。
导演大哥了然地笑了笑缓解气氛，“家里人催了吧？怪我怪我，效率太低了，来来都精神点，早点顺完脚本早点回家，咱徐老师年纪轻轻，大晚上被迫和一帮糟老爷们加班，这合适吗？”
“不合适不合适，我要是徐老师家属我也不乐意，”灯光小哥立马跟团，“徐老师也太敬业了，每次合作都跟着我们一起熬，其实有时候可以学学其他制片老师摸鱼的，反正现场还有导演扛嘛。”
“是吗？不是你拍一半被拖警察局去的时候了，你那时不哭天抢地的找制片老师么。”徐槿时一翻旧账，一群人连连求饶，工作积极性大涨。
“说真的，徐老师，有情况可以先走，咱们后面再约时间也行，天大地大家庭最大。”
“真不用，该怎样就怎么样，继续吧。”徐槿时很坚持。
“徐老师女强人，瑞思拜！”
结束又是几小时后的事了，徐槿时看了眼时间，猜想韩峻肯定还等着自己，一路小跑去停车场，没想到刚开过一个路口看见刚才的导演一个人站路边打车呢，徐槿时咬咬牙，想到人家出差辛苦，人生地不熟，还是开过去摇下车窗，提议载他一程。
“麻烦徐老师了，还专门送我回酒店。”
“没有，顺路的事。”
“您已偏航，下个路口请掉头。”导航很不给面子地叫起来，徐槿时握着方向盘，有点尴尬的笑笑。
“徐老师一定很幸福。”导演突然说，“很少见到像你这样的女制片了。
“我入行二十多年，经常回头一看的时候才发现，合作过的团队里的女性慢慢慢慢的就都走了，包括一些非常优秀、非常能抗压的，都走了，原因各种各样的。但是能一直在这个行业干下去的，一定有两个必要条件，一个是健康，一个是家里的支持。
“这是两个听起来很简单，实际上很奢侈的条件。一个女人，天天加班到深夜，常年外出，和一帮三教九流的男人混在一起，既要工作还要维护团队关系，还有——包括像现在这样，不得不送别人先回家自己才能走。”
徐槿时笑着摇摇头。
“别笑，徐老师，你要惜福，”导演半开玩笑似的说：“不是所有男人都受得了这些，真的。”
*
徐槿时蹑手蹑脚推开家门，却发现屋内大亮。韩峻也不知道怎么听到动静的，三秒钟就从书房走了出来，身上还穿着白天的格子衬衫。
“怎么还不睡？”
“饿不饿。”
“不饿，吃过外卖了。”徐槿时瘫在沙发上，一动都不想动，韩峻帮她脱外套，却闻到衣服上沾染的烟味。
开会时有人抽烟？还是开会后的什么地方？
韩峻对着衣服沉默。
“你别管我，先洗澡去吧，让我再瘫会儿。”徐槿时半死不活地挥挥手赶他走。
可能是眯了一觉，也可能只是放空了一阵，徐槿时隐约觉得身边有动静，抬头却看见韩峻洗完澡光着半个身子就这么出来了。
徐槿时眨眨眼，光的，真是光的，两个点能直接和她对视的那种光——一个穿什么衣服都要武装到最高一颗扣子的人，一个连拉灯的时候都要严谨地真拉灯的人，竟也有犯傻的时候。
“快穿上衣服，小心着凉了。”徐槿时说。
韩峻肩膀一僵，屋内开了暖气，他不凉的，就是心有点凉。
“……衣服洗了。”韩峻还有后招。
他等着徐槿时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从不穿衣服的上身，到穿着宽松灰色长裤的下半身——她那几个聊天对象都爱这么打扮不是么？他期待着一点惊艳，一点夸奖，一点点也好，至少证明他不比其他人差。
然而徐槿时一拍脑门，“怪我，忘记给你多买几套睡衣了，你先穿我的将就一下吧，明天咱们逛街买新的去。”
“……”韩峻有种无力感，留也不是，走也不甘心，佯装擦头发擦到头发都全干了，自暴自弃地说：“其实暖气温度很高，我可以不穿。”
“不行，你怕是对南方的冬天有误解，”徐槿时一脸严肃地走过来教育他，“冬天就是有寒气的，保暖一不注意就容易寒气入体，肚子会凉，你看，冰凉的，快进被子里。”
她甚至直接伸手摸了他的肚子。
但下一步是把他埋进了被窝。
还附送了一个花花图案的热水袋，补偿他光膀子入侵的寒气。
算了，算了。韩峻默默告诫自己：至少她很关心我的健康。
*
说话算话，周末，两个人去逛街购物。
徐槿时现在看到格子图案已经有了条件反射似的，“这个怎么样？我记得你好像有黑格子、蓝格子、红格子、紫格子，还没有绿格子吧？”
结果韩峻默默从另一排衣架取出了一件白色的丝绸衬衫。
白的，丝绸的，不扣扣子。
韩峻把这些要素记得再清楚不过。
别人穿，他也可以穿。
然而——
徐槿时谨慎提议：“这款式，不大好搭衣服啊。”
韩峻：“我去试试。”
从更衣室出来，徐槿时的表情更一言难尽。
麦色的健康皮肤和象牙白的脆弱气质完全对冲，瘦而平坦的身材让深V失去了V的意义，而下身的黑色休闲裤更是让这套穿搭显得像一场闹剧。
“你喜欢吗？”
韩峻站在镜子前看自己，表情刚毅得可以入党，他鼓励自己：“挺好。”
“喜欢就好，买，”难得韩峻有购物欲，徐槿时觉得必须支持，即使他的直男审美自己无法理解也该尊重，“不过棉质的也买两件吧，比较百搭，贴身更舒服。”
“好。”韩峻还想穿着直接走，被徐槿时拦住。
“衣服换了吧。”
“穿着不好吗？”
“……换了吧。”徐槿时有点绷不住。
她不爱看。韩峻有点沮丧。
但是算了，至少她在乎他的穿搭。
她心里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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