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衣柜,其实是徐槿时整面墙的衣柜角落开辟了两个隔间的空,韩峻一年四季所有衣服都塞在里面。韩峻指给她看,这里是秋冬的,这里是夏天的,这里是内衣裤就别看了。
不,看的就是内衣裤。
那是认识韩峻半个月以来她见过最恼羞成怒的样子——因为徐槿时径自打开了他的内衣裤抽屉,还把所有旧了的、带破洞的、松紧带坏了的……挑出来全丢了。
全丢了!
满满一袋子啊!
韩峻蹲在门口不撒手,千言万语一句话,“还能穿的。”
“穿不了,你现在是我男人,得穿点好的,”徐槿时用手指着他,“听话,我给你买新的。”
“不要新的,”韩峻涨红了脸,“我穿习惯了,旧的舒服。”
“新的穿穿也舒服,又舒服又好看,”徐槿时循循善诱,“你看看这磨破洞的,别人一看,性缩力拉满了是不是?”
韩峻抬眼看了看她,终于还是委屈巴巴地接受了。
就是当时那个表情,事隔半个月徐槿时再想起来也觉得好笑。
“别笑了,笑得恶心,”袁灿看不下去,吐槽她说:“你现在有种偷偷吃得很好的猥琐感。”
“你没结婚,你不懂,女人家里还是得有个温柔贤惠的男人,不然怎么有精力搞事业?”
“你还记得搞事业就好,一个母单,千万别上赶着恋爱脑。”
“那必然不可能,”徐槿时说,“世界上很难找到比我们还完美的各取所需。”
袁灿摇头,“别让我见到他,我看不得丑男好命。”
或许就是那时候一语成谶了。
晚上十一点,韩峻突然接到电话,徐槿时的头像,声音却是个陌生女人。
“喂?那谁的老公同志?”
“老徐喝挂了,快来接她走,速度速度!”
*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还记得之前徐槿时拍板换掉菲力的男一,当初拍得有多痛快,今天就得喝得多痛快才行——说白了,要当孙子。
甲方对于菲力不能出演耿耿于怀,后续的人选怎么看怎么不满意,徐槿时甚至提高了标准,力荐更好的演员,但甲方还是不买账,矛头指向徐槿时,质疑她假公济私,不按合同行事。
影视行业是这样的,你认真做事,不一定能做成,但你得罪了甲方,那就一定做不成。徐槿时不是初入职场的愣头青,为了把事情做成,姿态该低就低,酒有必要喝就喝。
明知道是鸿门宴,还是得去。
还好有袁灿陪着,舌灿莲花一顿彩虹屁,徐槿时则躺平滑跪,表情淡淡地负责嗯嗯嗯好好好我干了,加上夜场的男模围在旁边上才艺搞热气氛,这一关好歹勉强过去。
韩峻到的时候,袁灿扶着徐槿时在路边刚吐过一轮,韩峻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对袁灿道谢。
袁灿见他跑来的,念他有几分良心,但扫了一眼他灰不拉叽的土气装束、黑色的顺直头和半框眼镜,立马绝望到不想看第二眼,仅仅秉持对好友内室的礼貌交待两句,“上面还没结束,你带她先走,晚上估计胃会不舒服,你照看着点儿。”
“我知道。”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软脚虾徐槿时自觉地贴了过去,还带着污渍的脸直接蹭在他外套上。
袁灿不忍直视,只想赶紧把人送走,“你车停哪儿了?”她问韩峻,把韩峻问得一愣。
“我没停车。”
“你没开车?那怎么来的?”
“打车。”
“哦,”袁灿没想到还有这种情况,但灵机一动,去掏徐槿时的口袋拿车钥匙,“没事,你开她车,就停在负二层。”
“……”
“大哥,不要告诉我你连开车也不会。”
韩峻张了张嘴,只说得出抱歉。
车留在了停车场,韩峻背着徐槿时打车回了家。
徐槿时似乎酒品不错,即使醉了也和醒着一样温和听话,乖巧地靠着韩峻,偶尔不知足地往他怀里钻一钻。韩峻扶着她,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徐槿时女同事听说他不会开车时一言难尽的表情。
韩峻猜到,她应该就是之前发消息给徐槿时投反对票的那个同事——他在她朋友间的风评原来如此之差。
他想起刚领证时曾提议,要不要请双方最亲近的朋友吃个饭,徐槿时推脱说自己朋友大多是不婚主义,邀请人家来婚礼给不给份子钱容易尴尬,还是别见了。
还有平时菜偶尔做多了,韩峻问要不要打包带去单位和同事分,徐槿时每次也是拒绝的,她说那些人嘴刁得很,四千的日料吃了都不满意,才不伺候他们。
现在想来,或许她是用她的方式,隐瞒着她同事朋友不待见他的事实。
应该提醒的。韩峻心底泛出一丝苦涩。
好日子过久了,自己都快忘记自己配不上她这件事。
*
伺候完洗漱,又把粥煲上,韩峻回到床前,摸了摸徐槿时的额头怕她着凉发烧,徐槿时迷迷糊糊的,顺从抬起脸,把他的手掌压在脸下,“陪我。”她不让他走。
外表看不出来,其实是个很会撒娇的女人。
韩峻坐在床边,长久地望着手心里的脸。五官淡淡的,表情淡淡的,皮肤像馄饨皮一样,让人不敢用力,眼下有点黑眼圈,还有几颗小小的雀斑——徐槿时为他答疑解惑过,关于台面上那些化学用品的主攻方向,她花钱购入大量护肤品,就是为了解决掉它们。
他看不出来有什么大动干戈的必要,但她说这些道理时一本正经的表情很好看,因为他听不懂而有点生气的表情也很好看。
从第一次见面,她穿着简单的白毛衣牛仔裙,落落大方地伸手说您好,就莫名其妙的让他心动了。
在没和她成为法定夫妻前的很多个晚上,韩峻剖析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找徐槿时,他思考了很多条逻辑,最后用一个思路说服自己:人类寻找伴侣有个体标准的差异,所以很多人会尝试不同适配性的伴侣,40分、60分、80分……都未尝不可一试,但是他比较幸运,他韩峻遇到了100分。
他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在其他人身上了。
而徐槿时竟然依恋自己,则是意外中的意外。
“摸摸。”她最近喜欢他摸头发,韩峻的手指轻轻梳理发丝,徐槿时的呼吸很快沉了下去。
突然门铃响。
同城跑腿的快递件,应该是袁灿买的醒酒药和胃药,但跑腿小哥非要收货人本人的手机扫码才能完成订单。韩峻从她包里找出手机,但完全不知道她的锁屏密码。
他们还没熟到那个程度。
快递员不耐烦地在门口等着,韩峻只好进卧室,拉徐槿时的手做指纹解锁,配合完成了扫码流程。
他发誓不是故意的,只是关上门后给手机锁屏的动作慢了半秒。
偏偏就是那半秒钟,他看见了微信最上面的那条未读消息——
【谢谢姐姐,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头像是个光影之下,衬衫半遮半掩、露出腹肌的英俊男生。
更让韩峻血液倒流的是联系人的备注。
【男-阿诺-薄肌嘴甜活好绿茶】
脑子一瞬间像被冻住,词语都是认识的,但连起来的含义却如同黑洞,开始吞噬韩峻的想象。
他的手指不受控,又往下划了一点。
徐槿时不愧是大忙人,一晚上累积的未读消息都亮着红点,韩峻一眼又看到好几个型男头像。
【男-指尖-清纯白皮巨人业余:姐姐,为什么不带我玩[大哭]是我有哪里不如别人吗?】
【男-阿坦-浓颜黄皮大肌肉社牛:好吧,那宝下次一定要先考虑我嗷!】
【男-六六-冷脸腹肌不对称刺头:嗯,我等你。】
不能再看了。韩峻对自己说。他强行返回桌面按了锁屏,但心根本锁不住,一路滑向深渊。一行行暧昧的文字却自行在脑海里重播,特效一样一会儿分散一会儿集中,排列组合着向他发起攻击。
白皮?黄皮?薄肌?腹肌?
她很关心这些?关心到写在备注里?
嘴甜?活好?
活什么好?什么活好?
取悦到她了?她喜欢?
后面三个人似乎还被拒了,她为什么选了那个阿诺?
阿诺要做什么让她不失望?
其他人为什么被拒?为什么被拒了还等她?
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要纠缠她?
她已经结婚了不是吗?
……
五分钟前还沉浸在感悟新婚的幸福中,五分钟后,韩峻突然发现山不是山、水不是水,他的真实世界好像并不如想象一般,他的妻子,和他理解的妻子,也有所不同。
粥煲好了,自动跳了保温档。韩峻木然打开快递的袋子,袁灿送的药全英文包装,昂贵的进口货,韩峻认的出基本功效和国产的平价药差不多,但她的朋友专程找人送了更好的过来,无非是担心和韩峻在一起她吃不上好的。
刻薄的猜测冒出来的瞬间,韩峻被自己吓得一怔。他知道自己不对劲,他不理智,不清醒,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多疑,他小心眼……
直到他搂着徐槿时,听着她酣睡但自己却盯着床头手机无法入眠,韩峻才恍悟。
他嫉妒。
那些在心底抓挠着他的情绪,是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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