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过去,莲瓣终于结束了胡侃,石厅里听学的人相继离去,只剩下他们两人。秋茶醒来饶有兴致地翻了翻风蘅面前的一沓纸,忍不住笑出声来,“七郎,你好认真哦。”
风蘅正襟危坐,道:“散魄海的规矩我都尽力记下了,只是这其中……”
“这其中有许多荒谬之处,实在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对不对?”
风蘅点头,“正是。”
“这些啊,都是莲瓣胡编乱造的,当不得真。”
风蘅一怔,长叹道:“你早就知道了?”
秋茶捂住耳朵,“我可不知道。”
风蘅上当受骗,脸上染上一层懊恼的红,左手抓住秋茶的小臂,作势要挠他的咯吱窝,秋茶边笑边打滚耍赖,连声道:“知错了知错了,七郎得理不饶人,不守夫德!”
“回去再收拾你。”风蘅轻弹了他的额头,无奈道。
秋茶瘪嘴,又寻了个话头,“七郎还说要带我看家产,真的来了却蹭我的饭蹭我的澡堂子。”
风蘅没接茬,不知从哪儿变出块小绿糕,秋茶下意识去拿,他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自己嘴里,秋茶又惊又气,瞪了他一眼背过身去。
“生气了?”风蘅身体微倾,温热的气流吹得秋茶脖子痒痒。
“走开走开,真烦人!”
风蘅强行扳过他的肩膀,戳了戳他生气时鼓起的腮帮子,秋茶挥开他的手,连珠炮似的埋怨:“七郎仗着比我大,比我厉害,逮住机会就要欺负人,你吃的明明是我昨天给你的那块,枉我苦心攒了那么久,哼!”
“在你眼中,我竟还不如一块糖糕?”
哪里是这个意思了!?
秋茶气道:“正是如此!我要同糖糕店的掌柜成亲。”
风蘅大笑,道:“据我所知,这家糕点铺子的掌柜年纪很大了。”
“那又怎样?这世不够,下辈子来凑。”
风蘅闻言,俯身吻了吻秋茶的眼睛,手掌暧昧缠绵地摸摸他的脖颈,低声道:“哪里比你大,哪里比你厉害了?嗯?大怪人?”
秋茶万分羞恼,拖长了调子道,“七郎,你笑我。”
“笑你什么?”风蘅轻拍着秋茶的腰。
“笑我比你……比你小。”
“哪里小?”
老神仙不要脸!
秋茶推开他,转身开门,风蘅挑挑眉毛,轻描淡写道:“小公子风流十足,刚说好了要和糕点铺掌柜生生世世纠缠不休,现在又想偷跑。”
秋茶正欲反驳,回头看见风蘅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恍然大悟,什么糕点铺掌柜什么七郎,明明就是一个人嘛。
“七郎卑鄙无耻,故意设套耍我。”
风蘅隔着毛绒套子揉了揉蛟角,“谁先耍人的?”
秋茶最怕被人摸角,双手在半空中扑腾了几下,赶紧转移话题,道:“好喽好喽,我们快出去,再待下去就要被人绑去泡澡了!”
风蘅以为这又是什么风俗,“这是为何?”
“这都不知道,七郎太笨了,一分钱都不花还赖这么久,哪个掌柜都烦你!”
风蘅上次看灯是在天庭春宴上,见过他真面目的人甚少,所以即便他去了,多数人也只当他没去。九重天的灯会贵重华美远胜人间,六界视若珍宝的红珍珠到了天庭也不过是制灯的常用原料,待碾碎成粉煮浆抽丝再一一绕上金线,就成了琉璃火盏上不起眼的流苏。
夕阳西下,垂髫小儿耐不住性子,早早地点上灯笼在人潮中乱窜,秋茶站在街角看着熙攘人群,念叨:“月亮怎么还不出来啊?月神是不是忘记这回事了?”
风蘅犹豫再三,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纠正一下,“秋茶,月神不管日月星辰的运转,只管人间姻缘。”
“哦,原来如此。”
“其实《上古神史》里提过,只是你学了就忘,不记得了。”
“是吗?”秋茶垂头思索,隐隐约约好像有这么回事,“啊我想起来了,月神、雨师还有风神他们都在那一篇,可净绒说雨师才是考核重点,我就把其他人都打叉,记上了‘不考’二字,经年日久,自然就忘了。”
看他说得有板有眼挺有道理,风蘅无话可说,只能点头作为回应。
大街小巷渐渐喧腾,醉蓬莱在二楼扶栏上悬起了长龙彩灯,贴着“庆贺元宵”四字,其他小商小贩也不甘落后,各自在铺前悬挂鱼灯、兔子灯。秋茶远远地看见游船上张灯结彩,唤了声七郎就狂奔而去。
花灯如伞如盖,但还称不上极致的华美,待到河边燃放烟火,光影闪烁变幻之时,那才是最富丽的唐国京都。秋茶指指河岸上造型奇异的铜兽,问道:“七郎,你猜那些是用来做什么的?”
风蘅被他难住,摇了摇头。
秋茶得意道:“这叫‘百兽唤春’,这些铜兽都由宫匠所造,寻常日子里根本看不到,待夜幕降临,百兽的嘴巴鼻子甚至屁股都会喷火,唐国百姓觉得冬日漫长,非得让猛兽使劲催促,春天才会到呢。”
风蘅了然,道:“是我孤陋寡闻了。荼蘼山的上元夜时兴歌会,村里有城里还有,拖拖拉拉较劲比试一场接着一场,一直能开到初夏,大家不过是寻个借口放声高歌罢了。鸽婶历年来都是紫竹镇倒数第一,但她越挫越勇,参赛也最为踊跃。”
“我还不知道荼蘼山的春天是什么样呢。”秋茶心有神往,喃喃道。
日沉月出,桥边小路被赏灯人挤得水泄不通,有一小娃娃坐在爹爹肩头,看着秋茶头上的毛绒套子欣喜不已,“爹爹,这个哥哥把手套当成帽子戴了!”说完便伸手去抓,秋茶匆忙闪避,两手护住蛟角,大半个身子都靠进风蘅怀里。
眼看着时辰将近,风蘅无意在路上费时耗力,右手牵牢秋茶,念了个遁地诀,一阵天旋地转,再落地已到了城那头的海螺峰。秋茶晕晕乎乎打了几个转,抱着一棵松树唤七郎,松树抖抖枝叶,嫌弃道:“哪儿来的小傻鱼,我是松郎,可不是什么七郎。”
秋茶忙不迭松手,风蘅怕他摔倒赶忙去扶。从峰顶俯瞰京城,万灯齐明,盏盏相连犹如星河涌动,秋茶揉揉眼睛,道:“不是说赏灯吗?怎么跑到荒郊野外来了?还有些不认识的妖精……七郎,我脑壳有点温温的。”
风蘅扬眉,在散魄海要是犯了头晕,大概都喜说“温”,“晕晕的”要说成“温温的”,虾兵蟹将吓丢魂那回也是这样。
“抱一抱就不会晕了。”风蘅轻拍他的后背,柔声哄道。
“七郎脑壳不温吗?”
“等你修为精进,就不晕了。”
“啊呦啊呦,老东西我来得不是时候。”月神准时赴约,见他俩抱作一团,尴尬笑道:“我还是走,明日再来。”
“大人见谅,今日上元佳节,在下想把事情定下来,省的夜长梦多再生变故。”风蘅行了个大礼,秋茶知他约摸是九重天的老神仙,也学着风蘅的样子行礼。
“既是如此,的确早定下来为好,小公子可听说过姻缘线。”
秋茶点头,“我们这儿有关重明鸟偷盗姻缘线的故事流传甚广,晚辈略知一二。”
月神道:“那你可知我是谁啊?”
秋茶见他面相和善,右手持藜仗,左边的袖袍里还露出半根红线,笃定答道:“您是月神大人。”
“对喽,起先你父君死活不同意,过了几日又转了性子,说什么‘那风蘅勉强看得过去吧,为人处世也还凑合’,我这才答应为你俩牵线,要不然就凭你爹那脾气,我万万不敢来,哈哈。”
月神许是年纪大啦,绕线牵线动作极慢,秋茶曾听说人间之所以有那么多斩不断的爱恨情仇,就是因为月神办事不利索,有时看这小伙子挺好,有时又觉得那小伙子不错,犹豫来犹豫去,他做媒的本事压根派不上用场,全凭命运造化做主了。
“红线牵定,佳偶天成,二位自此以后心神相通福祸相依,要善待彼此啊。”
这话说出来,秋茶鼻子一酸,眼角溢出几滴眼泪来,他抹抹脸,牢牢抱住风蘅。
风蘅拿出帕子给他擦泪,温柔道:“怎么还哭起来了,后悔了?”
秋茶连连甩头,声线有些不稳:“才不后悔,我永远都不后悔……可以后遇上渡劫,到时七郎也会痛在身上,那可怎么办?”
小情侣卿卿我我起来真是让人酸掉牙,月神见此情形,识趣开溜。
“我以后要是挨揍,七郎也会受伤是不是?”
风蘅按了按眉心,宽慰道:“你和我同住,不会有挨揍这样的事。况且我已飞升成神,经受得住雷劫,不疼的。”
雷劈在身上,怎么可能不疼嘛,以后定要刻苦修炼,修为高一点,受雷劫的苦痛就少一点。
“七郎,我会真心待你好的。”秋茶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
“嗯,天底下没人比你更真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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