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容容的身体时好时坏,她的听力偶尔也会恢复,视力却从未消失过。
她再也没有陷入那种不能听,也不能见的日子。
最开始那两年童磨来的很勤快,涂山容容按照他说的,好好地活着,只是事与愿违,有些事情,终究是人力所不能及。
无论用多少药吊着,童磨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天天的虚弱,无力地等死。
她大多数时候都是缠绵病榻,身体好点儿的时候就把年幼的伊之助带到身边照顾,学着琴叶给他唱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歌,耐心地哄他睡觉。
童磨总是会站在窗外,静静地看着她和孩子,不打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涂山容容很喜欢小孩子。
第三年的时候,她的身体开始急转直下,不管喂了多少的药,夜晚咳嗽地越来越厉害,昏迷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她当时正在给伊之助织毛衣,童磨就坐在床边,逗弄着怀里的小孩子。
两人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涂山容容就吐了血,毫无征兆的。
童磨和伊之助打闹的声音停下,两人呆滞地望着她,连呼吸都忘记了。
涂山容容原本想要笑着安慰他们没事儿的,可是血流不止,她拼命地捂住嘴,血却从指尖滑落,被子,袖口全是猩红。
伊之助被吓地哇哇大哭。
涂山容容昏迷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整个人瘦了一圈。
那年的冬天,只要童磨一个不注意,她就会发热,高烧不下,四肢冰凉。到了后面,她甚至连药都吃不下了。
童磨被她吓坏了,他抓了大半个城镇的人,万世极乐教被鲜血染红,孩童的哭闹声络绎不绝,满地的人头,死不瞑目的尸体。
“咳咳咳咳。”
“咳咳咳。”
厚重的帷帐前,童磨脸色惨白地跪坐在床榻前,他攥着那双苍白垂落的手,不敢轻了,也不敢重了。
“小容儿,醒醒~”
“你睡了好久。”
“教主大人,那拨人已经杀完了。”提西恭敬地立在门口。
“咳咳咳。”
“咳咳咳咳。”
病情仿佛转移了一般,童磨佝偻着腰,虚弱地咳嗽不停,他的眼神麻木淡漠,没有丝毫波澜。
“那就再抓一批,直到杀光为止。”
偌大的房间明明暖炉烧的正旺,却莫名冷地不寒而栗。
“是。”
床褥上的涂山容容双眼紧闭,安静沉睡,她的发丝凌乱,披散着,病容憔悴。
阿勒端着托盘,“药好了。”
“她还没醒,先温着。”童磨试探地摸了摸对方的额头,在触碰到滚烫的温度后指尖下意识一缩,心脏微沉。
他替她掖了掖被角,无声哀伤,动作小心翼翼。
“湿帕子。”
墨该从木盆里捞出浸着冰块的毛巾,双手奉上。
童磨接过,撩开她的发帘,换上新的凉帕子。
涂山容容久病缠身,小脸清瘦,衰败。
空气无声凝重,令人窒息。
童磨仿佛被掏空了身体,灵魂空洞洞地守着她,除此之外,都是虚无。
涂山容容被丢在火山上炙烤,尖锐刺骨的疼痛反复地折磨着动弹不得的四肢,血液冰冷的凝结,喉咙是火烧后的沙哑,扯痛。
冰凉的触感换来一丝恍惚的意识,眼皮仍旧沉重地抬不起来。
冷。
怎么会这么冷呢?
外面发生了什么?是血吗?
那一年,江户和京都差点儿被夷为平地,政府甚至默许了鬼杀队的存在,他们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那股势力的可怕。
涂山容容醒来后一个人在房间呆了三天,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童磨差点儿被逼疯后,终于同意她把自己一直照顾的孩子交给乡下的普通人家,并且保证再也不过问他的下落。
不知道是不是杀戮过重,遭了报应的缘故,涂山容容虽然撑了过来,身上的妖力却消失殆尽,她病重缠身,甚至一度被人肉吸引控制,沦为了彻头彻尾的食人鬼。
童磨发现了她的异状,逼着她吃了不少人,涂山容容从最初的抗拒抵触,各种呕吐,到后面的麻木习惯,甚至笑着提出烤肉的说法。
三姐妹在她身边侍奉许久,自然知道她们夫人是什么人,所以那后面的11年,她们每天都过得如履薄冰,提心吊胆的,生怕她会做出什么惹怒教主大人的事情。
可是她太正常了,正常地都让人害怕。
教主大人给她的药和各种人/肉补品,她都会照吃不误。
她的身体不允许她外出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待在房间,看教主大人给她带来的书。
她从来没有试图联系过外界,更不会过问教主大人今天会不会杀人,会杀多少人,不管是天灾还是**,曾经她小心翼翼守护地苍生渐渐变得一文不值。
她越是这样不在乎,教主大人就越是害怕。
尤其是看到她笑意盈盈地活剐了一个小孩子,用他的肉来涮火锅后。
教主大人吃完她夹的肉,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当场就吐了,后面甚至咳血不止。
以那天的事为契机,万世极乐教的病重之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教主大人久病缠身,深居不出。
外界不知道怎么得了信号,层出不穷地发起攻击,他们的人接二连三的惨死,寺庙也渐渐沦为是非之地。
前些日子,那些讨厌的苍蝇也不知道发什么疯,竟然趁教主大人外出之际,一场大火烧了万世极乐教,藏书阁烧了整整三天三夜才被人扑灭。
她们带着夫人转移,联系上教主大人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了。
江户,郊外的竹林。
冷风萧瑟,月色冰凉,沉入无尽浓郁的深夜中。
“咳咳咳。”
“咳咳。”
涂山容容坐在茅屋的石桌前,披在淡黄色的大氅,三千发丝松散着垂地,她玫红色的眸子专注地打量着面前的玲珑棋局。
抬手,落子。
之前被围困的黑棋一招脱困,原本胜券在握的白子终于出了几分倦意和退缩,可即便如此,黑子仍就没有丝毫的胜算。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见我呢。”清冷如涧泉。
乌云消散,无垢的月光洒在来人的白橡发色,不知道怎的,那张迤逦妖冶的面容苍白衰败,七彩琉璃的瞳孔黯淡无光,周身笼罩着几万年的偏执和阴郁。
“夜里凉,你的身体还不能吹风。”童磨上前,微弱的关心。
落在地上的影子无限延伸,直到若隐若现地消失。
涂山容容拈着棋子的食指一松,清脆的声响落下,棋盘的胶着终究是没能掺入外力。
她坐在原地,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童磨从后面环住她单薄的身子,嗓音低哑,沉重,“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涂山容容唇角轻抿,很久没有说话。
耳畔安静,只剩下他们彼此的呼吸。
曾经的心跳早已湮灭在渡不过劫难和几千年平淡的光阴中,岁月蹉跎,残酷。
“我们的第三个孩子。”童磨小心翼翼道。
涂山容容讽刺地笑了,却比哭还难看,她的目光悠长,望着漆黑不见底的远方,“你什么时候给过我选择了?”
童磨的目光眷恋,缱绻,“我希望是个男孩子,有他在,父亲应该就不会问你的责了,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女孩子~”
他一个人沉浸式的自言自语。
“其实你从来没变过。”涂山容容的目光哀伤,绝望疲倦蔓延到四肢百骸,“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
昔日的一幕幕如同深入骨髓的毒素,在眼前重现。
该说不愧是天道吗?
连给出的惩罚都和当初一模一样。
童磨弯腰,头无力地垂下,俯首称臣地认输,一败涂地,却又甘之如饴。
“那本日记是姬儿偷偷顺走的,我没有给她。”
“我没有。”
几万年的怨恨只剩下这三个字的解释。
涂山容容自嘲地笑笑,没有说一句话。
“那孩子很像你,姐姐把他照顾的很好,算起来也有六万岁了吧。”童磨轻轻地呢喃着,“你看,是有人等着你回家的。”
“童磨,那已经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涂山容容心脏酸涩,“你该往前看的。”
童磨指腹摩挲着她的发丝,轻声道,“这次还是你来起名字吧,你总说我想的不好听。”
他的身姿修长,宽阔的肩膀替她挡住了所有的风霜,高高在上的神明不知道怎么爱人,只能笨拙地选择自以为对她好的方式。
“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涂山容容低吼出声,压抑。
空气陡然陷入一股诡异的安静,窒息。
童磨不敢碰她,茫然地不知所措,“小容儿…”
“到底要我说什么你才能听懂?把我绑起来玩过家家有意思吗?”涂山容容回头,眼底是彻骨的冷意,怨恨无处不在,宣泄,“凭什么你的求而不得却要我付出代价?我母亲,姐姐,妹妹,哥哥,姐夫,你数过这是多少条人命吗?”
“小容儿,你别这样,他们只是你轮回里的一个过客而已。”
你还有我,还有孩子。
涂山容容一把推开他困着自己的胳臂,“你现在知道后悔了,想要补偿了?我不稀罕!不是做错了事,一句简单的道歉就能换回原谅!这是三岁小孩子都懂得道理,为什么你就是不懂?”
“天空之城,你让我经历了几遍?要我说吗?这是我们的第三个孩子吗?几万年了,童磨,你疯够了吗?没疯够就安静去死行吗?为什么非要拖着我和你一起疯?你活在过去出不来,就要把我也拽进去!你个怪物,疯子——为什么就是不能去死?我不想成神,我想死!我想消失!!到底要我说几遍你才能听懂?我活够了,懂吗?!!”
“小容儿,这里不安全,我已经跟无惨谈好了,我们去无限城。”童磨红了眼眶,语调温柔地轻哄,“你还记得吉原花街的梅吗?还有漪窝座阁下,那个人的哥哥,我拜托了他们来照顾你,只剩7个月了,快得话说不定只有4个月了。”
他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像个濒死的疯子。
“童磨!你真恶心!”
心上人的一句话堪比锋利的剑,划开他千疮百孔的身躯,疼得刀刀见血。
童磨的血顺着嘴角流下,低头忏悔,“对不起,对不起…”
我真的没办法了。
我只是想要你活下去。
“我不是想要小容儿你原谅我,我知道我做过很多错事,根本没办法偿还。”
“我不奢求你原谅我,我只是想要你活着,想要送你回家。”
“我的家在这里!是你杀光了我的家人!童磨。”涂山容容和他争辩了很多年,第一次只觉得彻头彻骨的累。
为什么就是不懂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