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要走

月季都开了,小镇也变了。高压引发一场小范围的爆炸,我的心里燃起一团飘摇不定的冷焰。

“喂,我们住的地方也就相距几公里,怎么搞得个异地恋一样?”她有些不满。

她把我拉到沙发上,让我把上半身靠在椅背上,然后自己绕到了沙发后面,很轻柔地托住我的头,“你是不是太累了?”

我用力地闭上眼睛,随后陷入短暂的色盲,眼前只剩下无规则切换的黑与白。

太阳穴两侧传来不轻不重的力道,脑袋上方有她的声音响起:“要不你搬来跟我一起住吧。”

我蓦地睁开眼睛,摇头:“不行。”

色彩的极速涌入,使我晕眩。

小浅细长的双眼皮成了兜住了眼睛,鼻尖似在平原上越爬越高的山脊,嘴角向上翘起。

好一会,我才反应过来,她的形象在我眼中是倒置的。

她不开心。

我抓住她光洁的手腕,摸到细微跳动的脉搏。不愿意看她沮丧的样子,岔开话题,“小浅,我涂了新的口红。”

她特别容易被转移注意力,俯下身子,偏正红色的唇,在我唇上碾磨了一番。美其名曰,试试看混涂是什么效果。

“最近是有点累,等我送完毕业班,就好了。”

我休息了一会,起身走向冰箱,想看看还剩哪些食材,以便叮嘱她即时补充,然后抽时间过来给她做饭。

冷藏室里放了两个打包盒,封得并不严实,我打开看,一个炒菜、一个炖菜。

“你别操心我了,这阵子,白天在芳姐那里吃,晚上她会叫人送餐过来的。”

哪怕明知道没什么,我还是有些吃味,“芳姐对你挺好的,人也好看。饭菜最好不要隔夜,吃不了的话,让她少送一些,免得浪费。”

我把盖子扣紧,关上了冰箱门,又去开厨房的门,看她有没有未清洗的碗筷。

在我的手碰上厨房门的一刹,穿着绒拖鞋的小浅快步跑过来,“那、那个,厨房就别看了,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没松手,嘴巴一抿,用眼神问她:“又炸厨房了?”

小浅尴尬地笑笑,“真的没有。”

我推门,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因为是改造的厨房,天花板并非实体的水泥墙,而是隔了一层临时装的、类似塑料板的东西。

高压锅的盖子正挂在上面摇摇欲坠,天花板和墙壁上到处都是紫红色的、快要干涸的豆沙。

“你…… 你这是?”

小浅站在厨房门口,跟着我的目光瞥了一下顶上的盖子,眼神飘忽,“上次去市里,我看你挺喜欢吃甜品店里的陈皮豆沙的,我去问了镇上的几家饭店,都没有卖的,就照着网上的菜谱试试看咯。谁知道……哎呀,反正就是这样了。别看了,等会我来弄。”

“小浅,以后别做了,这太危险了。”

只要是和厨房相关的事情,她做起来,总是惊吓伴着惊喜。

还好人没事,要是她受点什么伤……

简直不敢想。

我走到水池边,拧了一把抹布,把厨房里的残渍一一擦干净。

“去拿把凳子来。”我指挥她。

小浅搬来凳子,我站了上去,把锅盖从塑料板中取了出来。

从凳子上下来时,眼前一阵晕眩。我抓紧了小浅抬在半空扶我的手臂,在那几秒内强迫自己保持正常。

“好了,凳子搬出去吧。”

趁着她搬凳子的时间,我撑在水池边上,缓了过来。应该是睡眠不足的缘故。

收拾完,我回到客厅,郑重地问她:“听到没?以后别做了。”

小浅撇撇嘴:“好啦,知道了,不做了。”

她挂在我的手臂上,“你知道么,下午那个锅炸掉的时候,我鞋子没穿就跑下去了,我最怕爆炸的声音了。”

我安慰地抱了抱她,“还好没事。”

“等给那个小朋友补课结束了,我来给你做吃的。”

“有女朋友真好。”小浅笑得眉眼弯弯,“不过,就算给小杨补课结束了,芳姐估计也会每天派人给我送吃的。小杨这个学期从二十几分考到九十多了,她高兴得恨不得把小杨的试卷贴在酒楼的大堂里了。”

“你真厉害。”

“我在想啊,要不我去考一个教师资格证,教小朋友,我的水平还是绰绰有余的。这样的话,我们也算是同行了。”小浅表情兴奋。

“不,别当老师。”我想都没想,就否定了她这个想法。

我的前半生,与老师有解不开的关系,以至于我已经对这个岗位产生了无法摆脱的厌恶感。我和十几年前讨厌家里的两个老师一样,偶尔也会讨厌现在的自己。

有一群孩子,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抵触他们,又时常不自觉地费尽心思去爱他们。这种责任感一旦背上,就很难卸下。

小浅灵魂自由,她不该被粉笔板书、繁重的教案和重复枯燥的四十五分钟捆住。

“为什么?”她问。

我忍着发痛的眼睛,提了提嘴角,帮她拉上了肩头滑落的羊绒开衫,手指还藏在衣领下,碾住里面那根细细的白色吊带,“当老师的话,不能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了。”

她把丝滑的裙摆往上提了一点,细腻的肌肤蹭在我的西装裤上,“白天穿正经的西装,晚上穿暴露的……”刚刚遮上的地方又被她置于空气中,身体向前一扭,顶在我身前,柔软相贴。

“不觉得更反差吗?嗯?赵老师。”

正经不过三分钟。我拍了一下她的屁股,“好了,我回去了。远离厨房,珍爱生命,小李同学。”

小浅跟屁虫一样,随我走到门口,非要送我。

我拦住了她:“先把裙子换了,夜风吹得冷。”

小浅回房间去换衣服,我舔了舔上颚被烫出来的水泡,精神了一些。

站在室外的铁楼梯上等她,我看到那株月季已在室内溢出的微弱灯光里盛放了。它没让小浅失望。

我们并列着在马路上前进,灰沉沉的空气里还残留着白日渣土车来往时留下的难闻气味。就连数十年一成不变的安平镇,也在寻求改变了。

我想,明天再去找找财务的蔡老师吧。

到大院门口的时候,沈淑惠居然提着一袋东西站在那两根短短的灯柱下。

“小浅,回去。”我直视前方,对小浅说道。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注意到前面不远处的沈淑惠,因为我已经加快了蹬自行车的力道,在小浅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骑到了她的前面。

我将一只手背到了身后,用力朝后面挥着,希望小浅能看懂我的意思,赶紧掉头回去。

还好,还好,她懂了,摩托车的灯光离我越来越远。

最后一段路,骑得太快,我气喘吁吁。

在沈淑惠面前停下,“妈,你怎么下来了?”

沈淑惠的目光还没收回,回答我:“家里没盐和牛奶了,我去小卖部买一点。大晚上的,怎么还有走错路的?”

我假装顺势看过去,小浅已经掉头往回走了。

“不知道。我们上楼吧。”

到家,洗完澡躲进被窝,小浅照例在确定我方便接电话之后,拨通了企鹅软件的语音电话。

“刚那人是你妈妈啊?”

我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很小声地回她,“嗯,她不知道我喜欢女的。”

“噢,你妈看着挺严肃的。今天给你读哪一段好呢…… ”

电话那头,是她翻书的声音。

我戴着耳机,右眼附近那一片疼痛无比,拉扯着半个头都在疼。像躺在漂浮晃荡的甲板上,胃里泛起一阵阵的恶心。

小浅把书读完,轻声问我:“迎… 尔…,睡着了吗?”

我闭口不语,刻意发出有规律的呼吸声。她挂断了语音,我继续在漆黑的海面上飘着。

小浅总是对我很宽容,不会问一些令我局促不安的问题。比如,你打算和家里出柜吗?想过把我带回家见家长吗?以后我们要怎么办?

可能这和她的性格有关,她不受世俗约束,不太考虑现实问题。我很庆幸,爱上这样的人。否则,我要更焦虑了。

凌晨时分,才迷迷糊糊地进入睡眠。好似刚睡着,就被闹钟惊醒了。

疲乏的身体上像压着一些无形的、沉甸甸的东西,让我没有力气从床上爬起来。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忍不住去想,如果有一天,我不用带耳机,就能听到小浅温柔的读书声,如果有一天,我能在小浅的身边醒来,那该有多幸福。

一大早,沈淑惠就已经坐在客厅里了。

餐桌上已经摆满了早餐,就连配粥的小菜都准备了好几种口味。

“妈妈,早上好。”

我顶着黑眼圈从洗手间里出来,她只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看最新的初中教材。

“快吃早饭吧,我今天和你一起去学校。”

我看到赵显祖打开了房门,见到客厅里的场景,又把房门关上了。对没能成功被返聘的他而言,沈淑惠这番模样,也许是明显的炫耀。干脆,眼不见为净。

沈淑惠去问赵显祖要自行车车锁的钥匙,赵显祖赌气似的说不知道放哪了。

于是,我只能载着沈淑惠,一同往学校里去。

她坐在我的后座上,春风得意,“再过几个月啊,就能和我的宝贝女儿一起上下班了。迎尔,你说,妈妈要不要再去买辆自行车?”

那样的日子,被当事人直接用语言描绘出来的时候,我光是听着,就开始冒冷汗了。

我不想。

路过台球厅的时候,我故意骑快了一点。我不知道,沈淑惠有没有看见那块新做的“1班1班,非同一般”的加油牌。

到了学校,我重新走进财务办公室,把工资卡信息换了。

果然,如汤老师所言,学校领导找我谈了话,晓之以情,动之以礼,劝我做四班的代理班主任。

我问:“有额外的代课费吗?”

年级主任点头如捣蒜,“有!有!当然有!”

我成了四班的代理班主任,工作量开始翻倍,却也多了一份工资。

我想,如果真的要走,身无分文总是不行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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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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