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鸡鸣三声,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起,一女子走到妆台,芊芊玉手拿起梳子对镜梳妆,昏暗的光线下明媚皓齿之态不减一分。
“霜茂,在宫内,行事切记谨言慎行。”一锦绣华服的妇女走到她身后顺走梳子为她梳头。
宋霜茂理了理眼前碎发,眸中撒着柔和的烛光,她握住妇女的手安抚道:“娘,我能走到现在的书吏,必然知谨言慎行之理,放宽心,等女儿回来。”
宋母用帕拭泪,“我的幺儿,入宫行事必苦了你,规矩繁杂,当时就应依你父亲,好吃好喝养着你,可惜我女心有大志,留不住。”
“娘,读万卷书是我的执念,入宫做书吏我梦寐以求,只是之后不能在你和父亲跟前尽孝了。”她抱住头发微白的母亲,安慰道:“我会时常回家看望的。”
“幺儿,日后定平安顺遂。”
宋家有女初长成,善文能武,老来得独女,宋家宠爱有加,容貌更是应了那句“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宋氏女不负所望,才华横溢,名动京城,得官员推荐,皇上赏识,得膺书吏之职。
宋霜茂起身来到前堂,她提起裙摆,面向父母双膝着地,上身如同风中劲竹笔直,双手交叠身前,轻按裙摆之上,前倾至额头轻碰地面,片刻后缓慢起身,行第二拜,第三拜,“女儿定当谨遵父母教诲,谨言慎行,不敢有违。愿父母健康永寿。”
宋母快步走到跟前,扶起宋霜茂,搂了她在怀泣不成声,宋父在一旁老泪纵横,还不忘细致入微地安慰宋母。
“女儿知父母年岁已高,加之我离开,你们难入眠的症状恐怕会愈重,”宋霜茂拿出绣着菊花的香囊递给父母,“这是我绣的香囊,根据书中安神助眠的药方配的香料。”
宋母接过香囊塞到袖中,拍了拍身边的宋父,他连忙上前,摸着女儿的头,心中百感交集,他叹了一口气,“我也是迂腐之辈,一开始我认为你的选择是不符世俗,规训你做个大家闺秀,好好一个女孩子家家当什么书吏,受苦。”
他转头将视线转向案上的神龛,明火在香烟飘渺中微闪,“我忘记你也是宋家才华横溢之辈,我们宋家的根就是书,读书则明智,我在夜里翻来覆去,思及前路,我终于想开了,去吧,宋霜茂,后面就是你自己的路了。”
宋霜茂眼神坚定,开口铿锵有力:“我知道父母良心用苦,你们从小到大都支持我的喜好,从读书到练武,你们从未限制我的天性,我会沿袭前人的路,找出自己的路。”
“阿父阿母,女儿走了,此去一行,我会找到属于真正的新生。”宋霜茂微微欠身行礼,挥袖,转身离去。
宋父不敢回头看向女儿越走越远的身影,只听脚步声越来越微弱,宋母的抽泣声越来越清晰,他搂住妻子,“你最后还是没说出让她留下的话术。”
宋母挣开他的怀抱,用手绢揩泪,“女儿要远行,怀揣大志,作为母亲岂能拖后腿,你怕是忘记我当年的名声了,书呆子。”手绢轻轻甩到宋父脸上。
宋父乐呵一笑,熟练欠身,“娘子的年轻名声,我怎敢忘,真是该打……”
宋母噗嗤一笑,随即眉眼微皱,望向门外,眸中难掩忧色,她当年作为万宠千娇的公主也是毅然决然走向寻找这条披荆斩棘之路,希望女儿后路比她顺利……
宋霜茂已经远离府邸,她不舍回头眺望家的方向,旁边的太监扬起拂尘,弯腰在窗口示意:“宋姑娘,该走了,当心误了时辰。”
宋霜茂点头,随即拉上车帘,外面热闹的叫卖声也洗不掉她内心的不安,成为书吏,之后呢,我能读更多书,那我读书的目的是什么?
她轻声叹气,就被车外的太监听去,谄媚道:“宋姑娘,不要担心,你是圣上的侄女,父亲更是翰林院红人,宫里有眼色的人都不敢对姑娘做什么的。”
她打起精神轻轻拍了拍脸,应了一声,“谢谢李公公,大抵是第一次离家有些不适。”
宋霜茂知道自己的身价在那摆着,无需担忧。阿爸阿妈将我护在温室,我不甘成为他们的致命弱点,不顾反对冒险进宫,至今父亲谨言慎行,在我面前从未透露朝廷局势,虽然父亲神秘叨叨说了一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但我想担起家族的责任。
她此番进宫当书吏的举动必然引起重视,那群人可能已经急不可耐了,正好把他们的注意力转移……
暖橘的光线从车帘的缝隙溜出来,打到宋霜茂的身上,脸庞细碎的绒毛清晰可见,琥珀色的眸色暗暗沉下,她恹恹地撑起脸,虽然转移了视线,但父亲应该不会让她一个人面对……
宋霜茂叹了一口气,从衣袖掏出来史书研读,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是非成败自有大儒辩经。
杂声远去随马蹄声此消彼长,车里只剩窸窸窣窣的翻书声,马车穿过朱红色的神武门,马车骤停,宋霜茂挑起帘子望过去。
背影隐隐约约看起来是一个纤细修长的男子,眼睛似乎受了伤,蒙着云锦,头戴贤冠,身着绯色圆领袍衫,抛起三枚铜钱,一举一动尽显流氓味,宋霜茂挑眉,这种人怎么混进来的,无趣地把帘子放下。
愉悦的声音越来越近,“车上是最近常驻戏文的宋才女吗?”
“是的,第一天入职。”
“哦,真真是宋才女,”声调上扬,带着几分调侃,“可惜只能隔着纱帘相望,不能窥其颜。”
一股异香沁心脾,浓郁花香似开屏孔雀,张扬无礼,宋霜茂鼻子微皱,蹙眉,眼里划过不屑,翻起的书页皱起一角,这人未免太放肆,毫无礼数。
隔着车帘,她好声好气应了一声,“这位大人高抬我了,小女只是念书多了,读书破万卷,自然在外有才女之名。”你读书多了,也有才子美名。
车外的李公公望一眼太阳的方位,低眉垂眼行礼,“俞大人,我们先行一步,不能误时常。”
“有缘再见。”
她继续把视线投入书中密密麻麻的文字,思绪飞起,一会儿向李公公打听刚刚那个人是谁,今后避着他。
马蹄声响起,宋霜茂拨开帘子,李公公识趣走近,“宋姑娘是有什么要事吗?”
“刚刚交谈的人是谁,我父亲没提起过这个名字,这个人却对我如此熟稔,有几分好奇。”
李公公搭起拂尘,脸上布满笑意,和盘托出,“那是俞天官,最近两年才提升上来,宋尚书没提起很正常。这个人古怪,但宫里的人都挺喜欢他,伶牙俐齿,一手算卦把贵人哄得乐呵。”
原来只是哗众取宠之流,日后必定再无交际。宋霜茂捧起书,继续翻页研磨遣词造句。
*
宋霜茂抬起头望着清新雅致的政事堂,与宫殿的红砖白墙,金碧辉煌中独树一帜,重檐歇山顶不显山不露水,青灰色琉璃瓦衔接,鸱吻坐落在正脊两端镇守,来不及细看,她怀揣着复杂的思绪步步走近这扇大门。
官员有条不紊地进行事务,肃穆庄严,入目就是一幅山水画屏障,花鸟栩栩如生,宋霜茂下意识跟在前面官员的脚步,后方有人叫住她。
“宋书吏,我来的有点迟了,你的工位在相反方向。”
她将尴尬吞到肚子里,整理表情微笑回头,“这样啊,不小心入迷就跟着别人走了。”
“没事,第一天刚来,容易被气氛带着走。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就有经验了。”
“不过,听说你是……”
这个看似内敛的小伙子莫名有些健谈,自来熟,宋霜茂保持微笑送走了他。
她盘腿坐在软榻,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摞一摞的竹简,她扶额苦笑,我这是来受苦打工了吗?一阵清风拂过,带动发梢。
宋霜茂抬头,窗外嫩绿的色泽让她紧张的心情得到缓解,坐在工位远远望去景色尽收眼底,就是离送文书的地方有点远。
她长舒一口气,拿起毛笔,誊写各种文书,窗外的树木也从稀疏嫩绿变葱绿。
宋霜茂放下手中的毛笔,活动手关节,她眺望远方放空大脑,她已经入职两月余,除了忙了点,让她开始不太适应,后面也很快融入环境。
至于有没有人压榨她,当然可能性极小。她除了知识渊博,还略懂拳脚。
不对,我昨天写好的密折呢?宋霜茂翻箱倒柜地找着,她的心脏砰砰直跳,那封密折没这么简单,是圣上交给她的任务,事关边境战事。
那群人安分太久了,以至于她忘了危险,她瘫坐在软榻上,不要急,先看有没有对方留下的痕迹,首要是摆脱自己的嫌疑……
视线从一堆竹简扫过,桌面的物品都是原封不动,政事堂在皇宫内,防御等级也是高的,一般人很难进来,是内奸吗?
她来不及思考是哪方的人,大庭传来闹哄哄的声音,谣言像长了腿四起,“大理寺的人都来了,看来是传言所实。”
“宋书吏怎么会私藏文书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只能说藏得好……”
听着屏障外的谣言,她握紧拳头又松开,无力感袭满全身,蜉蝣撼大树,无能为力,每个人都有言论自由,但凭空捉影造谣,她着实恨,准备和他们搏一搏。
她站起身,衣袖带起桌上的毛笔,滚落在地面。弯下腰捡起它,视线里出现一双乌皮**靴,抬头和迎来的目光对视。
来者一身深绯色袍衫官服,犀銙牢牢贴服腰间,其挂马蹄鞶囊,虎背熊腰,剑眉星目,目光如炬,颇有威压 。
宋霜茂握住毛笔,利索起身。
“宋书吏,事关密折还请你和我们走一趟了。”大理寺少卿抬手示意,“下官知您身份尊贵,不想动粗,望宋姑娘跟我们走一趟。”
宋霜茂自知此时的挣扎是无为的,她咬咬牙,抬起头,“好,我配合,身正不怕影子斜。”
“那这边请。”
宋霜茂一路跟着他的步伐,啪——将她关押在牢狱,她脸色发黑,质问道:“不是调查吗?”
少卿岿然不动,“宋姑娘,一切都是按规程办事,请不要难为下官。”
“可是……”
“宋姑娘,失责在你,无论清白与否,你就是最大嫌疑人,按理提前控制住。”
此言如同晴天霹雳重击宋霜茂,失魂落魄瘫坐在稻草上,才风光一时就成落难山鸡了,真喜剧性,她不甘认命,要回想一下细节,去应对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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