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七天-3

最后的那个晚上,我像莉西亚当初那样,漫无目的地,在一片漆黑的走廊上游荡。

寂静、凝重的空气里,一切的感官,都被无限地放大。

走路的脚步声,呼吸的感觉,视觉、痛觉……前所未有的宁静,与空旷感。

我不再去思考什么,在这片混沌而疲惫的脑海里,剩下的,只有我活着、我这个人本身。

不知就这样自由而放空地,游荡了多久。在这闭塞走廊的尽头,随着另一阵若隐若现的脚步声,那道熟悉的身影还是如死神收割的镰刀般,如期而至。

在琳琅满目的镣铐、与锁链下,她挂着一如既往麻木的微笑,穿过一道道铁栏杆,朝我走来。眼中交替的光影,时明、时暗,犹如扑朔的灯火般。

我太过明白,此时此地,这个女人的到来意味着什么。不过,她左脸上尚未消退的指印,倒让这具身影的压迫感减弱了不少。

或许,是对我这样危险又死到临头的人,才要用上这些五花八门的械具吧。

“拜你所赐。”

她无奈地摊了摊手,连带着指尖悬挂的金属,也发出一阵铃铛似的轻响。

“这些天,许多人问我又被哪个前任扇了——真是的,我有这么不堪吗?”

我只是淡淡地抬手,示意她停下。

事到如今,我还能做的、有价值的事情……想来,眼前这个言辞轻浮、却其实守口如瓶的女人,面对我这样的死人,应该也不介意再吐露一些秘密吧。

拜托了,如果格罗里欧在这个时候,还开着录音的话……

“做个交易吧。”我尽量平静地说道,“你如实回答我的一个问题,我也回答你的。”

“哦?”

她的眉头挑了一下,似乎终于有了几分真正的兴趣。

“你想知道什么?”

一片近乎焦灼的沉默里,我深吸了一口气,暗自平复着,直到这个时候才开始加速的心跳。

“莎容·维尔多斯,是怎么死的?”

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她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神,骤然地冰冷了下去。不过很快,又伴着一声嘲弄似的轻笑,恢复如常。

“因为,她知道不该知道的东西。”

她撩了一下耷拉在额前的碎发,坦然又云淡风轻地说道。

“就这样吗?”

“不行吗?”她挑眉笑道,“你问我是怎么死的,我如实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该你回答我了。”

我只是警惕地瞪着面前的女人,默默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作为条件,我可没说我要「如实」回答她……只是,不论是真话,还是谎言,都会多多少少地暴露一些信息。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用其他人的安危来交易。

不知道她会问些什么——法庭上的录音是谁换的吗?还是,更加致命的问题……

一片凝滞又紧张的气氛里,她悠悠地转着眼睛,思索了片刻,却只是打了个响指,问我道:“你最爱的**姿势是什么?”

“滚。”

“唉,”似乎早就意料到我会耍赖,她叹息了一声,“真是没契约精神啊。”

“我已经回答过你了。”

我如释重负地,迎着她眼中无奈又打探的笑意,回敬道:“滚,不也是个动词吗?”

那天晚上,在这片最后的月光下,伴随着铁链冰凉的触感,她将我的手臂、脚腕,每一处能够活动的关节,紧紧地束缚住,带到了专门关押死囚的牢房里。等中午一过,便会有人沿着专用的通道,将我送去行刑。

那是一间单调、灰白,又压抑的牢房,一踏进去,就像扎进水牢一般。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四面墙壁上,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只有孤零零的一张床——连在这里自尽,都没有可能。

上一个住过的人,还是莉西亚吧……只不过,在她之前,也已被许多人住过了。老旧的床板上,甚至还带着凹陷的人形轮廓、霉斑,甚至是血迹,或许从来没被人打扫过吧。只是靠近,便觉得眼睛发痒——虽然,带着满身的锁链,我也根本没有办法睡着就是了。

那个女人,特意在我的大腿和后腰缠上了层层的锁链,就连坐下,都会转瞬间硌得发痛。

也不知是为了防止暴乱,还是临死前的特意折磨;又或者,是临终关怀吧?毕竟,经历了这样生不如死的漫长一夜,即将到来的死亡,也成了一种解脱。

我近乎窒息地,站在这一间密不透风、连些许光线也没有的密室里。因为无法揉眼睛,被灰尘刺激的眼泪,止不住地淌了一整个晚上。

就这样,生命的最后一夜,我或许,挨过了一个世纪……第二天清晨,沉重的铁门伴着嘶哑的声音被人拉开,一道刺目的白光下,一个穿着修女服饰、苍老而迟钝的女人,伴着清凉流动的空气,朝我走了过来。

……

“哦,孩子……”

女人灰蒙蒙的眼中,带着一层空洞的阴翳,似乎是已经盲了双眼。但或许是听到了我吸鼻涕的声音,她神色悲悯地上前,用颤巍巍的、冰凉的手,捧住了我的脸颊。

“你受苦了……这些,都是为了让你在人间就赎清罪孽,不用再去地狱——神明马上就要宽恕你了。”

我只是皱着眉头,撇过头去。

这样的论调,在幼时,我已经听过太多。人们心甘情愿地受苦,只为了死后,能去一个好的地方……而那些为非作恶、却活得光鲜亮丽的人,是因为有地狱里的酷刑,在等候着他们。

所以,根本没有怨恨、不甘乃至抗争的必要,所要做的,只是忏悔和祈祷而已。

“我可以感受到,你是多么美丽的孩子,你的脸颊,是多么柔软啊,”她摸着我脸上未干的泪痕,竟是与我一道,落下泪来,“被神明用心雕琢过的形体,祂绝不会粗暴地对待你的灵魂……即便有什么罪孽,也会在你活着的时候赎清——孩子,你会成为神明的侍从的。”

“我的脸、我的形体,”我冷冷地打断她道,“都是遗传的结果。正如我认为,世间的万物,包括人类、乃至吞噬者都是进化的产物——虽然从现有的资料中,还没有发现足以支持进化假说的隔离机制……神明是不存在的,女士。之所以我在活着的时候受刑,而比我更恶之人,却不必受此痛苦,只是因为我们的力量并不对等罢了。”

“没关系,没关系,”她嗫嚅着,嘴唇因为苍老,而止不住地发颤,“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神明的杰作——神明创造万物,却借由母亲的身体诞生出来。你看到的、进化的过程,对于神明而言,也只是瞬息之间罢了……”

可笑的是,无论我说什么,这个女人似乎都有着一套自洽的说辞。在她的嘴里,所谓的神明,是真正慈悲、无为,而又残忍。

“圣女。”

我状若凄然地靠近她的耳侧,用我尚且记得的、教会的语言,低声地轻语着,犹如坐在光线朦胧的忏悔室前一般。

“我爱上了一个女人。”

古老的语言,自带着庄严的神圣感,与我所吐露的禁忌,是那么格格不入。

“哦……”

一片肃穆的沉默里,她的眼帘低垂着,缓缓地,将双手摆成祝祷的姿势。

“孩子,神爱世人。”

“不,”我轻轻地摇了摇头,自觉无力、又悲哀地说着,“我不爱世人,只是对她。对她……也绝非是那种圣洁的爱。”

“没关系,孩子。”

女人苍白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因为苍老而发颤的声音,却是无比地平静。

“你有罪,但是,神明已经宽恕你了。”

“是吗?”我只是嘲弄地笑道,“从祂召使人们残害异己、烧死异端的做派来看,我可是看不出,神明有这么宽容。”

这种事情,哪怕是忏悔,一般人都不敢说出口……也只有我这种将死之人,才能如此地毫无顾忌。因为说出口的后果,就是像母亲那样,被道貌岸然的神父勒索、宣扬,被众人投石唾弃,最终不得不嫁给亲戚的朋友,以求得片刻的安宁。

“神明从来不愿意苛责世人,”女人似是痛心地,垂下了自己的目光,“只是……”

在那抹朦胧、微弱的阳光下,这个双目失明、还带着闪烁的泪痕的女人,神色凄然地,对我进行了最后的教诲。

而在她迷蒙的话语间,我仿佛恍惚地看见了,教堂五彩、斑驳的琉璃顶、穿堂而下的阳光,和母亲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侧脸——尽管,我依旧并不认可她们的信仰。

“创世之初,”她缓缓地说道,“神明按自己的样貌创造了人类,希望人类像自己一样,勤劳、无私地,维系这个世界。

“为了使人类繁衍,祂赐予人类所谓的情爱。情爱本身,并没有意义;创造新生,才有意义。但是,人类却总是沉湎在毫无意义的愉悦里……神明认为他们有罪,不过,也仅仅是有罪而已。怠惰者、挥霍者、贪婪者,都是有罪之人。我们所有人,在出生之前,便已经带着罪了。

“只是,人类的罪孽,实在是太多了……杀戮、战争,无论是借着神明,还是反对神明的名义——即便所有人都如神明所愿地,劳作、创造、诞育生命,也赶不上文明和生命毁灭的速度。

“所以,神明用更加精心的杰作——吞噬者,代替了人类。对于人类而言,祂们是恶魔;正如人类对于其他生灵而言,也是恶魔。可是,在神明眼中,祂们不过是平等的孩子罢了。

“言归正传,美丽的孩子……你的罪孽,在整个人类的罪孽面前,不过是微弱的一粒。”

她的掌心粗糙、而轻柔地,抚摩着我因泪水而发凉、发痛的脸。空旷的白色走廊里,她的声音,发出一声声颤抖、而又静谧的回响。

“神明就快要宽恕你了。”

……

在这位慈悲又温柔的修女走后,临刑前,那个终其一生,笃信神明、却又畏惧神明的女人——也是唯一愿意来探望我的亲人,前来送了我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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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竹与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