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人生没有几个二十年,对于二十五岁的何梵而言是如此,对于四十五岁的何梵依旧如此。

二十五岁的她忙着筑建远大的未来,忙着寻找自己,忙着生活,忙着一切,明明年轻是她最大的资本却不明所以,肆意挥霍着她的二十五岁。

陈程那时候已经二十九岁了,他不喜闻到烟味,甚至厌恶烟雾萦绕在他周围,可面对何梵,他总能不声不响的忍耐,然后环抱着她,把她紧紧圈在怀里,生怕她跑掉似的,似乎,和何梵在一起时,陈程会自动忽略那些令他眉头紧蹙的烟雾,忽略所以的不堪与鸡飞狗跳,只要他能感知到他们是相爱的,便足以支撑他走的很远,哪怕何梵从不给予他正面的回应,但彼此对望时,眼神中绵延的爱意,即便是一闪而过,也足以佐证。

他从没说过我爱你,也从不说什么情话,多时倒是保持沉默的一方,这一点他们很相像,何梵同他一样,常是一副不喜不悲的模样。

和陈程在一起后,何梵曾问过陈程,为什么要抽烟,其实她想问的是,除夕夜那天,是什么促使陈程在零点钟声敲响那一刻抽出她递上前的烟。

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怎样只一眼做到认定对方,惺惺相惜?

她半弓着腰,一只手拨弄着陈程养的花草,面上没什么表情,漫不经心的问出那句,为什么,其实胸腔中的心脏狂跳个不停,要躯体一般的,她紧盯着陈程的双眼,还是惧怕他说出预想之外的答案。

陈程正坐在一侧的椅子上,腿上放置着那把吉他,一手拿着麂皮布,仔细的擦拭着,他没有抬头,手上的动作也不曾停歇,淡淡的笑出声,紧接着,柔软的声线萦绕在何梵的脑海,他给出的答案,就像印刻在何梵的脑子里一般,紧紧跟随着她,直至死去…

何梵不大有同龄人那般的活泼稚嫩,她的理智,远远大于她的年纪,美丽的面庞在何梵身上似乎是道枷锁,她并没有享受到什么所谓的“美丽优待”,反而被生活一再打压,即便破罐子破摔,却也毫无改变,反之,这样的面容无形之中铸就了困牢何梵的枷锁。

随手扎起的发丝能坠成分外优雅的图画,那又如何。

高耸的鼻梁顺着滑下,停留在鼻尖落上一颗痣,陈程很爱那颗痣,他总摩挲着何梵的脸庞,望着那颗痣,望着何梵。

她总眺望着窗外的世界,不去在意陈程的行为,多时恶趣味上身,她便将口中含着的烟雾吐在陈程的面颊上,有时陈程会很勇敢,趁着烟雾还未散去时穿透烟雾吻上去,有时择会淡然一笑,而后和她一起观察着窗外那片天空,他们心照不宣的观察着同一片天空,遥望着同一方未来。

她爱陈程吗?

她想,或许在陈程说出那句“新年好”

那一刻,她就已经无法自拔的深陷其中了,深陷在陈程种下的荆棘丛,深陷在陈程无言的温柔乡。

车子飞驰着,速度越来越快,方才的一切如烟般被抛之脑后,何梵用手撑着下巴,那双暗红色的高跟鞋静静在后座一角,仿佛无声的注视着何梵,期待她的下一步动作,期待她是否会选择继续她那被时间耽搁的梦,何梵烟瘾又犯了,伸手向口袋摸索,指尖触碰到烟盒尖锐的边角时还是停下了,她现在开始好奇起那手稿余下的内容,好奇起没有她存在的,陈程的人生…

出租车驶向隧道,忽明忽暗的光线隔着窗子洒下,半边阴影砸在何梵脸上,又恢复光明,以此往复,车窗被降下,耳旁是呼啸的风声,吹刮着她的面颊,留下道道刺痛着皮肤,她伸出手轻抚着鼻尖那颗痣,脑海中想象着陈程笔下陈书的模样,难以预测的泪又落下。

在启呈这份手稿之前,何梵从没听过陈书的名字,就像陈程从不知晓何梵那晚除夕是因为叔母被赶出来一样。

而此刻,往昔的恋人似乎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夹杂在这段爱恋之间的秘密水涨船高,正以成百倍的趋势席卷着他们。

何梵不曾知晓的还有很多,譬如她不曾知晓最初促使他们相恋的是那位名为陈书的少年,譬如陈程其实在认识她以前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切,沦为丧家之犬,譬如她从未意识到,原来对于陈程而言她的存在是无可比拟的,他曾一度将她视为希望。

书桌上的相框反着光亮,映照出窗外的车水马龙,陈程同何梵并肩而立,风将何梵打理好的发丝吹动起来,嘴角不约而同的牵挂起淡笑,时间定格在相纸上,结成永恒。

“如果人生是一场难以预测的旅行,那么,在旅途之中,我们总会因彼此的相遇而获得意义”

陈程坐着阳台上,拨弄着吉他,阳光和煦,米白色的毛衣在阳光下透出绒绒的光晕,在何梵记忆里,陈程永远那般,安静,平和,少言

“何梵,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爱不爱你”

“那就不要纠结答案了,总之我知道,你爱我”

烟雾盘旋在何梵面前,她裹紧了针织外套,漫不经心的说着

“其实,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我想我们是爱的…”

因为爱,所以互相凌迟

因为爱,所以记忆格外清晰,像把锉刀,一丝丝割刮着皮肉,清醒的感知一切痛处,尽数全收。

只是仅依靠单薄的爱是无法走到永远的,何梵明白这个道理,她选择任由这段无疾而终的爱恋任意发展,选择无视回避着陈程扭捏复杂的爱,选择闭口不谈这一切,而后在某个午后悄无声息的脱离陈程的世界。

何梵或许没料到,一包平平无奇的万宝路她会一直抽着,就像她料不到,从前不觉得离开有多刻骨铭心,如今岁月流逝,却倍感伤神。

那年午后,陈程扬起头,对上她紧张复杂的目光,淡淡开口

他说:“不为什么,因为是你”

因为是你,哪怕无比厌恶烟酒,我也能轻松自如的接过你递来的烟,因为是你,所以都没关系。

这个答案,何梵一直记着,少女执着的发问得来无用的结果,四十五岁的何梵珍惜这个答案,二十五岁的何梵亦是如此,也是陈程的短答使她呆愣了许久,终于真切感受到陈程的爱,可她却盘算着要离开了。

二零零八年除夕夜,陈程记忆里少有的,他人生中唯一一抹彩色出现了,十七岁的何梵踩着前人的脚印亦步亦趋的走着,陈程站在路旁,耳机了还播放着

「不可能错过你」

音乐欢快的鼓点敲击着陈程的耳膜,伴着**的落幕,何梵闯进他的生命,安营扎寨,生根发芽。

他望了她一眼,高高束起的马尾,长长的睫毛,洁白的皮肤,外面下着雪,何梵仅穿着一件藏蓝色的牛角扣大衣,一条米白色的围巾,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印,望着洁白的雪地,安静的路过他。

零点钟声要敲响时,天空那束不知名的花火也要消失殆尽,陈程抬脚,快步奔向不远处的烟酒店,他想要听到新年第一声问候,哪怕是陌生人。

踏进店门那一刻,新年倒数结束,零点钟声响起,陈程站在何梵身后侧不远处,看着视线内单薄的身影,等到电视里的

“新年好”响起,陈程才木讷的开口道:

“新年好”

他们在同一屋檐下望着雪花飘落的行径,陈程鬼迷心窍的接起了何梵递来的香烟,他不知道烟后来是怎么被何梵夺下的,只看见她笑的烂漫,对他说,今天她也是第一次尝试,叫他不要勉强。

何梵嘴角牵起的弧度定格在陈程心里,于是,他愿意陪着素不相识的她走完前路漫漫的未知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爱不爱你”

“又或许,我一直都爱着你…”

何梵下了车,那双暗红色的高跟鞋被遗落在出租车的角落,连带着今夜的记忆。

大衣被随手撂在沙发上,何梵径直奔向书房的保险柜里,翻箱倒柜的找出那把破旧不堪的钥匙,她望着躺在掌心那把有些生锈的钥匙,下不定决心打开那扇尘封在记忆里的门

她记得那扇门的模样,暗红的木门,在贫瘠的土地上开出一片独特的花,而那片花,是由无数不大起眼的回忆拼凑着,滋养着的。

有些斑驳的钥匙安静地躺在掌心,余温染热冰凉的钥匙,在手心逐渐发烫,她颤动着手,那把钥匙此刻正一寸一寸灼烧着她

有那么一瞬,那把钥匙恢复了往日的光亮,四周景色变幻着,何梵抬起头,错愕的眼眸对上陈程微抬起的眉尾,他淡笑着,洁白的牙齿不时映衬着淡红的唇瓣

他对着她说:

“何梵,这是我们的家”

她犹豫着摊开掌心,冰凉的触感贯彻至心脏底,拉动着她的心弦,迫使她干涸的泪腺涌现出源源不断的泪珠,泪水毫无征兆的滴落在钥匙之上

她慌乱的抹着泪,却要高高抬起头,眼底里闪过微不可查的一瞬感动,转而又恢复以往的模样,牵带着唇角,对着陈程说:

“你和我的家”

陈程牵着她的手,她细细摩挲着,感受着他指尖的薄茧,那似乎成为证明他们还活着的印记,她局促不安的紧握着陈程的掌心,直至一只脚踏足进房子,真实的触感终于使她相信,这一切不是什么梦境,而是真切的,热烈的,属于他们的生活。

属于他们新生活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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