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清屿老师的《爱情社会学》进行到中期,布置了一项堪称“魔鬼”的小组实践作业:要求每组情侣,在接下来的一周内,共同完成一件能深度“催化情感联结”的事情,并提交一份详细的体验报告,作为平时成绩的重要依据。
“记住,是深度催化,不是一起吃个饭、看场电影那么简单。”付清屿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台下神色各异的学生,最终在靳野和满月身上若有似无地停顿了一下,“我要看到你们的关系,因为这次共同经历,产生了某种‘质’的变化。”
满月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她和靳野的“关系”,就像一座用理性积木搭建的精密建筑,任何试图催动其“质变”的外力,都可能导致结构坍塌。
下课后,她找到靳野商议。
他正低头在平板电脑上记录着什么,闻言抬起头,表情是一贯的冷静:“我已经筛选了几个备选方案,并进行风险评估和预期效益分析。”
他调出一份表格:
1. 共同饲养宠物(仓鼠)
·风险:生物死亡率、气味污染、时间成本过高。
·效益:模拟共同责任,提供日常互动话题。
·可行性:低(宿舍管理规定禁止)。
2. 极限运动体验(双人蹦极)
·风险:人身安全、恐高症触发、费用高昂。
·效益:利用吊桥效应模拟心跳加速,制造强烈共同记忆。
·可行性:中(需协调时间及场地)。
3. 共同完成大型拼图(2000片,抽象图案)
·风险:耗时过长、可能引发争执、成果不可预测。
·效益:锻炼协作耐心,共享完成目标的成就感。
·可行性:高。
满月看着这份充满“靳野风格”的方案列表,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我倾向于方案三,”靳野指向拼图选项,“风险可控,效益明确,且符合我们目前的时间预算。”
满月没有反对。
至少,拼图听起来比蹦极安全,比养仓鼠现实。
于是,周六上午,他们出现在了“π研究所”。巨大的抽象风格拼图碎片像彩色雪花般铺满了活动室中央的地毯。
图案是蒙德里安风格的几何色块,几乎没有可辨识的具体形象,难度极高。
最初的几个小时,是在一种近乎学术研讨的氛围中度过的。
“根据色相和明度梯度,这一片应该属于左上角冷色调区域。”
“这块边缘形状是标准凸起,匹配第三区边界凹槽。”
“注意这片纹理的微观走向,与右下角样本存在87%的相似度。”
靳野负责宏观分区和逻辑推理,满月则凭借对色彩和形状的细微直觉进行辅助。
效率不低,但整个过程冷静得像在组装一台精密仪器。
转折发生在下午。
连续数小时专注于细碎图案,满月的眼睛开始酸涩,精神也有些涣散。
她伸手去拿远处一片拼图,身体失衡,手肘不小心撞翻了旁边靳野刚分好类的一小堆碎片。
哗啦一声,色彩散落一地。
“对不起!”满月连忙道歉,有些懊恼。
靳野看着散落的碎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松开。
他抬起头,看向满月略显疲惫和歉意的脸,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满月愣住的动作。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拉上了半边窗帘,遮住了有些刺眼的午后阳光。
又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纸盒,打开,里面是容错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包装精致的手工饼干。
“休息十五分钟。”他把饼干盒推到满月面前,声音平静,“补充血糖,有助于提升注意力和情绪稳定性。”
他自己则拿起水杯,走到饮水机旁接水,背对着她。
满月看着那盒突然出现的饼干,又看看靳野的背影,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仿佛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这不是计划内的环节。这更像是一种……基于观测到“合作对象状态下降”后,自发的、非程序化的维护行为。
她拿起一块饼干,小口吃着,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似乎真的缓解了一些焦躁。
重新开始后,气氛悄然变了。
靳野不再仅仅发布指令,偶尔会拿起一片碎片,递到她手边:“试试这个,感觉像你刚才在找的那块。”
满月接过碎片,指尖相触时,那熟悉的、微凉的触感似乎停留得比以往更久一点。
当一片困扰他们许久的关键连接点被满月偶然找到并卡入正确位置时,一小片复杂的图案豁然开朗。
“对了!”满月忍不住轻呼一声,带着小小的雀跃。
靳野看着那片终于完整的图案,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短暂得如同幻觉。
但他看向满月时,那双深黑的眼里,确实掠过一丝类似“赞赏”的光芒。
“很好的直觉。”他说。
简单的五个字,却让满月心头微微一热。
夕阳西沉,将活动室染成暖橙色。
巨大的拼图完成了将近三分之二,虽然离全部完成还远,但已初具规模,斑斓的色块在暮色中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和谐。
两人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灰尘,安静而松弛。
“我小时候,”满月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很讨厌这种没有具体形象的拼图。觉得它没有逻辑,无从下手。”
靳野侧头看她,安静地听着。
“后来才发现,它有自己的逻辑,只是不依靠具体的形象,而是颜色、形状、甚至……一种感觉。”她顿了顿,“就像有些问题,可能没有唯一的、标准的答案。”
她的话意有所指,指向他们之间那模糊不清的“合作关系”。
靳野沉默着,他的目光落在她被夕阳柔化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数学里,也有许多问题,最初被认为没有答案,或者答案存在于我们无法直观理解的维度。”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带着一种思索的磁性。
“比如?”满月忍不住追问。
“比如,高于三维的空间。我们无法想象,但数学公式可以描述它。”他转回头,看着眼前未完成的拼图,“又比如,某些非线性系统,初始条件的微小改变,会导致结果的巨大差异,无法预测。”
混沌理论。
蝴蝶效应。
满月的心跳悄然加速。她感觉靳野的话像在描述他们之间的关系。
始于一个明确的“合作”初始条件,却在过程中被无数微小的、未曾预料的变量干扰,正滑向一个无法预测的轨道。
“那该怎么办?”她轻声问,像在问数学,又像在问别的。
靳野的视线重新回到她脸上,深邃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她问题的表层,直抵核心。
活动室里光线昏暗,他的轮廓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通常,我们会尝试寻找系统的‘吸引子’,”他缓缓说道,身体无意识地向她倾斜了一点,距离在暮色中被拉近,“那个无论初始条件如何,最终都会将系统导向的稳定状态。”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带着淡淡的、干净的味道。
满月能清晰地看到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眼底那一丝困惑与探寻。
他在寻找吗?寻找他们这个混乱系统的“吸引子”?
周围的空气仿佛变得粘稠,时间的流速放缓。满月屏住呼吸,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微微开启的、似乎想说些什么的唇。
就在此时……
“哐当!”
活动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容错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带着一身室外的凉气。
“兄弟们!我搞到……呃?”他看清室内的情形,声音戛然而止,脸上露出一个极其古怪的表情。
暧昧旖旎的气氛瞬间被击得粉碎。
靳野几乎是瞬间就恢复了平时的坐姿,拉开了距离,表情也重新变得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一刻的靠近和眼底的波澜从未存在过。
满月也迅速低下头,感觉脸颊滚烫,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
容错摸了摸鼻子,讪讪地:“那什么……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要不我……”
“不用。”靳野站起身,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今天就到这里。”
他开始收拾散落的拼图碎片,动作利落,有条不紊。
满月也默默起身帮忙。
那个未完成的拼图,那个黄昏中几乎要触及的某种真相,那个关于“吸引子”的探讨,都被突兀地打断,封存在了这片暖昧的暮色里。
但满月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个名为“合作”的系统,刚刚经历了一次剧烈的“临界相变”。某个关键的变量,已经彻底失控。
而她,和他一样,都无法再回到那个纯粹理性的初始状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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