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女学

窗外夜风拂过,烛火轻摇,映着俩人眼中相同的光——那是雁回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时,才会燃起的笃定与锋芒。

寅时三刻,晨光未露,郡主府内却已灯火通明。

姜梦舟端坐于镜前,任由侍女为她整理那一身特赐的郡王朝服。玄衣纁裳,以金线绣着精致的翟纹,庄重却不失女子的秀雅。这身服制,是本朝开国太祖特赐予有功于社稷的宗室之女,允其“遇国事可着此服入朝议事”,百年来,能用上此殊荣的,不过寥寥数人。

“簪钗一律不用,”她声音平静,目光却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剑,“只用这支玉簪。”

侍女捧上一支素净大气的青玉长簪,样式竟与楚将军常用的那支有几分神似。郡主接过,稳稳簪入发髻,压住了如云青丝,也定住了周身的气场。

镜中人,眉宇间没有了往日宫宴上的娇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锋芒。她深知,这份能立于朝堂的特权,源于陛下的宠爱,更源于她身上流淌的将门虎女那“曾执剑卫社稷”的血脉。这份恩宠,不是让她在深宫里点缀升平的,而是要在该说话时,发出雷霆之声。

她起身,袍袖拂过案几,上面还摊开着昨夜与雁将军商议的《周礼》注疏。

“郡主,时辰到了。”府外,象征她身份的朱轮马车已静候多时。

她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唇角微扬,那不是女儿家的巧笑,而是棋手落子前的笃定。今日,她不是去请求,而是去宣告——以宗室郡主之名,以古礼为盾,为天下女子,争一个未来。

她迈步而出,朝服上的翟纹在烛火下流转着暗金的光泽,每一步都沉稳如山。宫门的重重阶陛,朝堂的肃穆威仪,于她而言,不过是另一个需要攻克的关隘。

晨钟撞破晓雾,文武百官依序步入宣政殿。雁按剑立于武官班列,鎏金殿柱折射的晨光,映在冰凉的肩甲上。

当内侍唱喏“有本启奏,无本退朝”时,永安郡主手持玉笏,从容出列。她先禀报了几件太后寿辰的筹备事宜,声音清越,逻辑分明。就在朝臣们略显松懈时,她话锋倏然一转:

“陛下,臣近日整理旧籍,见《周礼·保氏》有载,古之教者,子六岁始习‘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乃君子立身之本。而今京城女学,于‘书’‘数’已有根基,于‘礼’‘乐’亦不缺传授,唯独‘射’‘御’二艺,几近失传。”

她微微抬高玉笏,声音传遍大殿:“臣斗胆奏请,于女学中复原此古礼,增设射御课程,旨在强健官眷体魄,陶冶淑女心性。此举既合古制,亦显我朝文治武功之盛。”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细微的骚动。雁回垂眸静立,耳中却清晰捕捉着每一丝议论。

果然,礼部侍郎王诠急步出班,声音带着惯有的刻板:“陛下!臣以为不妥!郡主殿下心系教化固然可嘉,然女子当以贞静柔顺为德,弓马之事过于刚猛,恐非闺阁之福。且男女同场习武,于礼不合,易生流弊!”

他一番话引经据典,几个言官也随之附和。

时机已到。

雁回并未立刻出列,而是等到那些反对之声稍歇,殿内目光若有若无扫向你时,才稳步走出武官班列,金属甲叶发出沉稳的摩擦声。

“陛下,”雁回先向御座一礼,随即转向王侍郎,语气平静无波,“王大人忧心礼法,乃职责所在。然郡主所奏,乃是复原 《周礼》 正典,莫非大人认为,圣人之礼不合时宜?”

一句反问,让王侍郎面色一僵。

雁回丝毫不给他辩驳的机会,继续道:“且郡主所言,是于 ‘女学’ 之内,教习 ‘古礼’ 。射礼重仪轨,御礼讲配合,何来‘刚猛’之说?莫非在王大人眼中,我朝女子竟连学习先王礼制的胸襟与气度都无?”

声音陡然提升,带着金铁之音,目光扫过全场:“北疆女子需策马牧羊,岭南女子需行船采珠,强健其身,方能支撑门户,繁衍子孙!我京城官眷,习古礼以强身,明明风雅之事,何以在诸位口中,竟变得如此不堪?莫非是要让天下人以为,我京中贵女,反不如边民村妇坚韧?”

一连串的质问,层层递进,从礼法到实务,从风雅到民生,将王诠等人的反对理由拆解得体无完肤。你站在这里,本身就是“女子习武亦可忠君报国”的活例证,你的每一句都带着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分量。

龙椅之上,天子一直静听不语,此刻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雁爱卿言之有理。复原古礼,强身健体,确是美事一桩。准郡主所奏,着太医署协同拟定养生健体之方,务必以安全为上。”

“臣,领旨。”雁回与姜梦舟同时躬身,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隐隐相和。

退朝的钟声响起。丹陛之下,你与郡主在流淌的官员人群中擦肩而过,她袖角微动,一枚小小的、代表“初战告捷”的玉环轻轻落入雁回的掌心。

雁回握紧玉环,抬头望向宫门外广阔的天地。你知道,真正的风雨,此刻才刚刚开始酝酿。

郡主府的夜宴设在临水的花厅,不似宫中盛宴的奢华,却别有一番雅致。仅你们二人对坐,窗外荷香暗渡,月影婆娑。

“今日朝堂之上,将军一句‘莫非京中贵女反不如边民坚韧’,真是掷地有声。”郡主执壶为将军斟酒,眸中映着烛火,亮得惊人,“我瞧那王侍郎,脸都青了。”

雁回举杯与她轻轻一碰:“是郡主的‘古礼’之盾,挡下了第一波明枪暗箭。”

几杯醇酒下肚,气氛愈发松弛。郡主忽然击掌,两名侍女抬上一张长弓,弓身线条流畅,在灯下泛着幽光。

“试试这个,”她眼中带着些许得意,“我照着北疆‘追月弓’的样式,让工匠改良了弓弰,更省力,却未必减射程。”

雁回接过,入手便知是极品,更难得的是这份心意。正欲道谢,姜梦舟却摆手制止,神色转为认真:“今日虽胜一局,但王诠背后站着的是整个礼部,甚至可能还有旁人。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雁回放下弓,目光锐利:“郡主有何高见?”

“他们在等我们出错。”姜梦舟指尖轻点桌面,“比如,女学生受伤,或者……有任何‘有伤风化’的流言传出。我们必须比他们更快。”

“我已请皇上允准,十日后在皇家北苑设一场‘古礼射御演武’,邀百官及家眷观礼。名义上是展示古礼复原成果,实则是要让所有人亲眼看看,女子习武,亦可英姿飒爽,合乎礼仪!”

雁回立刻领会其中深意——这是在流言产生前,先塑造一个光明正大的事实。让所有潜在的诋毁,在众目睽睽的英姿面前,变得苍白无力。

“好一招先发制人。演武的章程,须仔细斟酌。”

“正是。”姜梦舟推开杯盏,铺开纸卷,“我拟了几个环节,既要展现技艺,更要凸显‘礼’制,比如……”

烛火摇曳,将俩人商议的身影投在窗上。厅外,郡主的心腹侍女默默守候,隔绝了所有窥探。

当夜阑更深,雁回告辞时,姜梦舟送至月洞门下,忽然轻声问:“将军,你说百年后,史书会如何记载今日你我之举?”

雁回回头,看着月光下她清亮而坚定的眼神,缓缓道:“或许不会记载。但若后世女子能因我们今日所为,多一条路走,少一分束缚,便足够了。”

姜梦舟笑了,那笑容在月色下无比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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