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演武

卯时初刻,晨露未晞。

岐王负手立在书房窗前,面色沉郁。他甚至未换朝服,仍穿着居家的暗纹锦袍,显然是一夜未得安枕。

“跪下。”

永安郡主刚踏进书房,便听见父亲冰冷的声音。她依言跪下,脊背却挺得笔直。

“你可知,你昨日在朝堂上轻狂一言,已将岐王府置于炭火之上?”岐王转过身,目光如炬,“‘复原古礼’?历代变法者,有几个善终!你竟敢去碰这最烫手的山芋!”

“父王,”永安抬起头,眼神清亮,不见半分畏惧,“正因山芋烫手,才要先下手为强,将它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岐王眉心一拧:“放肆!”

“女儿不敢。”她微微垂首,语气却愈发沉稳,“父王可曾想过,陛下为何准奏?”

不等岐王回答,她已自问自答:

“其一,陛下欲抑文臣清流之势久矣。女儿与雁将军此举,正可借‘古礼’打压礼部气焰,陛下乐见其成。”

“其二,雁将军兵权在握,北疆十万将士只认雁字旗。陛下既要用她,也要防她。如今她人在京城,由女儿出面,将她与‘文教’之事捆绑,岂非比让她终日与武将为伍,更让陛下安心?”

她寥寥数语,将帝王心术剖白得清清楚楚。岐王眼神微动,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玉扳指。

永安趁势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父王,我们岐王府世代勋贵,看似尊荣,实则如履薄冰。今日是王诠弹劾女儿,明日又会是谁?”

她眼底闪过一丝锐光,“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执棋。女学,便是我们手中最好的一步棋。拉拢的是未来官眷的人心,结交的是雁回这等实权将领,向陛下展示的,是岐王府‘识大体、顾大局’的忠心。一举三得,何乐不为?”

书房内陷入沉寂,只闻更漏滴答。

良久,岐王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看着跪在眼前,却已隐隐执掌了局面的女儿,语气复杂:

“你……起来吧。”

他走回书案后,重新拿起那本被扔在角落的《周礼》注疏,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永安郡主从容起身,唇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她知道,这盘棋,她已拿到了父王的首肯。

女学演武的消息不胫而走,京城暗流涌动。

不出姜梦舟所料,反对势力的反扑首先从舆论开始。不过两日,市井间便流传起恶毒的谣言:

“听闻那女学里,姑娘们穿着紧身衣裤舞刀弄枪,成何体统!”

“可不是吗?男女之防都不要了,谁知道在里头做些什么勾当!”

更有甚者,将矛头直指雁回:“那雁将军在北疆待了那么多年,身边都是粗野汉子,谁知道带回来些什么习气!”

这些流言刻意模糊焦点,将“习武”与“风化”捆绑,恶毒且难以辩驳。

郡主并未急于争辩。她亲自递帖子,请动了京城中最德高望重、以古板严正著称的陈国夫人,并邀了几位家风清正的御史夫人,一同“不经意”地路过女学。

校场内,只见女孩们身着利落而非紧身的定制练功服,在女将军及亲兵(皆为女性)的指导下,一板一眼地练习射箭的基本站姿与礼仪,动作规范,气氛肃穆。

陈国夫人观摩半晌,缓缓道:“步伐沉稳,神态端凝,进退有据。这分明是古礼再现,何来伤风败俗之说?” 她一句话,便抵过万千辩解。

随即,几位御史夫人回家后,对自己身为言官的丈夫“随口”一提,次日,几份弹劾礼部官员“听信市井流言,污蔑宗室与功臣,其心可诛”的奏章便悄然递了上去。

第一波舆论攻势,被悄然化解。

皇家北苑,碧空如洗,旌旗猎猎。

帝后端坐高台,百官分列两侧。女学生们身着统一劲装,挽弓御马,动作虽带青涩,却朝气蓬勃。

永安郡主坐于帝后下首,姿态优雅,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武官队列中那抹挺立的身影——雁回。见她全神贯注于场中学子,郡主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袖口,那里,昨夜她曾亲手将一张改良弓□□放入锦囊,最终却因觉得太过刻意而未送出。

轮到吏部侍郎之女张婉儿展示“百步穿杨”。她是女学中的佼佼者,备受期待。只见她引弓如满月——

“崩!”

刺耳的断裂声击碎肃静!弓弦竟从中崩断,箭矢无力坠地。

满场哗然!几声嗤笑从不远处传来。张婉儿僵立当场,面无人色。其父吏部侍郎额角青筋跳动。

高台上,皇后的眉头微蹙,皇帝的眼神沉了下来。

就在骚动即将蔓延时,一道清冷沉稳的女声破空而起:

“取我的弓来。”

雁回已离席起身,玄色武官服衬得她身形如松。她没有看张婉儿,也没有理会四周目光,她的视线,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向高台。

与姜梦舟瞬间投来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只一刹那。

看到了她眼中不容置疑的镇定,以及一丝……让她无需担忧的笃定。姜梦舟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紧绷的肩线悄然放松。

雁回大步走入场中,接过亲兵送上的长弓——正是郡主前日赠予的那张改良弓。指尖拂过弓身,沉稳有力。

“弓弦断裂,乃校验不精之过,亦是兵家常事。”她声音朗朗,压下所有杂音,目光如电扫过嗤笑来源,那边顿时噤声。“重要的是,弓弦可断,心中那口气,绝不能断!”

话音未落,她已执弓搭箭,动作流畅如天成,蕴含着沙场淬炼出的力量与美感。

“咻——!”

箭矢离弦,化作虚影,直取百步外柳树上系着的一枚小小铜钱!

“铛!”

清脆撞击声回荡,铜钱应声飞起!

满场死寂,旋即爆发出震天喝彩!

雁回缓缓收势,并未因喝彩而动容。她转身,目光再次投向高台,这一次,是望向姜梦舟。

隔着喧嚣人群,两人视线交缠。

姜梦舟清晰地看到,雁回那向来清冷的眼底,此刻仿佛冰层折射出阳光,带着一丝极浅却清晰的笑意——那是属于她们之间的默契与肯定。

而雁回,亦从姜梦舟那骤然明亮、灼灼生辉的眼眸中,看到了毫无保留的赞赏与“我就知道” 的全然信任。那目光,比帝王的赞许更让她觉得,一切筹谋与风险都值得。

雁回率先移开目光,面向全场,肃然道:“习武,是为明心志,强筋骨,护想护之人!望尔等谨记!”

演武继续,风波暂平。

是夜,雁回于灯下擦拭长弓。亲兵送来一个锦囊,里面是一小罐皇室御用的、活血化瘀的珍贵药膏,附一张素笺,唯有四字:

“劳神,保重。”

雁回指尖拂过那力透纸背的字迹,药膏的清香萦绕鼻尖。她将锦囊收入怀中,贴近心口。窗外月色如水,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仿佛在这波谲云诡的京城,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完全托付的后背。

她们之间,虽是初相识,却似故剑重逢

【礼部尚书府】

烛光摇曳,映照着礼部尚书王诠阴沉的脸。他对面坐着兵部侍郎赵元,以及一位面色精悍、身着常服的中年男子——此人是王诠的远房侄子,北疆军需官王伦,也是之前被楚倾寒斩断的军粮生意幕后主使。

“叔父,那雁回和郡主如今风头正盛,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王伦咬牙切齿,他冒险回京,就是为了报仇。

王诠慢条斯理地捋着胡须,眼中寒光闪烁:“跳梁小丑,一时得意罢了。想让她们万劫不复,需找准七寸,一击毙命。”

他铺开一张纸,上面赫然是女学演武的流程安排。

“她们的七寸,就是这‘女学’本身。”王诠的指尖重重点在“百步穿杨”环节,“雁回的根基是军功,郡主的依仗是圣宠。我们要做的,就是让军功蒙尘,让圣宠变忌惮。”

王诠对王伦说,“你找的人在张婉儿比赛用的弓弦上做手脚。虽说让她当众出丑,心神受创,但是那个雁回反应竟然如此之快,你做的还远远不够,我们要尽快毁掉他们最出色的苗子,让他们看看女子习武根本就是一番笑话”

他看向赵元,“赵大人,你掌管部分武库,弄几张北狄匠人特制的角弓,想办法混入女学器械库,不必多,一两张即可。”

赵元瞬间明了,倒吸一口凉气:“王尚书,您这是要……栽赃她们 ‘通敌’ ?!”

“怎么能说是栽赃呢?”王诠冷笑,“雁回长年与北狄交战,缴获几张弓很正常吧?若在倡导‘女子力’的女学中,发现北狄的制式武器……你说,陛下会怎么想?朝野会怎么想?”

他站起身,语气森然:“到时候,流言就不仅仅是伤风败俗了!而是 ‘雁回借女学之名,勾结敌国,蓄养私兵,图谋不轨’! 而郡主,就是被她蒙蔽,甚至可能是同党的宗室隐患!”

“光靠我们动手还不够。”王伦沉吟道,“要让那些送女儿去女学的家族自己乱起来。我去散播消息,就说女学接下来要教的,是战场上搏命的杀招,刀剑无眼,非死即伤。”

要把“强身健体”扭曲为“性命之忧”,从内部引发家长的恐慌与反对,彻底动摇女学的根基。

王诠看着摇曳的烛火,道出真正的目的:

“只要‘通敌’的嫌疑一起,雁回的兵权必被收回审查,届时北疆防线……我们的人便可插手。而郡主,一旦失了圣心,又卷入如此大案,岐王府自身难保,还如何做她的靠山?”

密室中,阴谋的气息弥漫。王诠的算计极为毒辣,不仅针对眼前的演武,更编织了一张足以将雁回和姜梦舟推向深渊的大网。

这张阴谋之网已然撒下,就看郡主与女将军,如何识破并反戈一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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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下宫装,他和女将军杀穿朝廷
连载中湫隘不是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