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抵达上海的第一件事,是回司令府好好洗个热水澡。
蒋饶开车从军营将他送回府中,一路过来只见满地疮痍,青天白日,许多铺面却都大门紧闭,平日里繁华的街道此刻也变得人烟稀少,毫无疑问,造成上海这幅局面的原由当然是那场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
两人望着窗外的景,一路沉默不语,只觉得惋惜。
热水从身上不断滑落,谢怀扬手将额前打湿的碎发一股脑的全向后缕,氤氲水汽在浴室里打转,只让人觉得舒适,谢怀长舒一口气,果然什么都比不上洗个热水澡来得惬意。
只是虽然舒适,但想着自己还有正事要办,谢怀也没有在浴室里耽误太长时间,擦干身上的水珠,换上一身干净衣服,顾不上稍作休息,一手扣着袖口上的纽扣,这就要到街上看看而今的示威游行是不是还在持续。
一直在客厅端坐的蒋饶在发觉谢怀要出门的时候,突然站起身。
“司令要出门吗?我和您一起去。”
被客厅里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谢怀下意识的朝声源看去,看到蒋饶站在那盯着他看,不免觉得不悦。
他记得好像早在他进浴室之前,就交代过让蒋饶回家休息,可是此刻这人却还杵在他的客厅。
“我没说过让你自己滚回家吗?”谢怀不悦道,“还等着我送你?”
蒋饶挠了挠头,讪讪道:“司令都没顾上休息,我一个下官哪好意思。”
“用得上你的时候自然会找你,快滚,我走了府里要是少了点什么东西全算你头上。”
谢怀扣上最后一颗纽扣,伸手打开门,示意蒋饶出去。
蒋饶耸了耸肩,从上到下扫了一眼装潢,都懒得反驳他那句话,实在不明白他这座府邸到底有什么值得偷的。
毫不夸张的说,这司令府落到谢怀手上,都算白瞎这么大个府邸,空置的时候这府里有什么,现如今照旧还是那些老物件,明明有好几间客房,最初的用意是方便拖家带口,而谢怀来到上海一直都是一个人,除了最大的那件房间被征用了,其余几间蒋饶猜想他甚至根本没打开过门,也就自己给自己买了个床铺,其余的东西多一件也没有。
如果非要说他这座府邸还有什么,也是有的。
估计厨房里还有点谢怀常买的手擀面,可他一去河北那么久,那面都该长出毛了。
蒋饶摇头,他对谢怀的评价一直都是,小偷来了都得给他放两斤大米救济他的程度,居然还好意思说丢东西。
见人迟迟没有动静,谢怀不耐烦的敲了敲门框,发出一阵“咚咚”声,蒋饶这才反应过来赔笑着走出司令府。
“有事您吩咐。”
上海的雪渐渐停了下来,阳光初撒在地上开始慢慢消融地上薄薄的积雪。
谢怀四处走逛着,有些地方比那时坐在车上看到的那副场景还要更糟一些,只是这一路上虽然陆续见到几个学生,手中拿了几道白幅,倒也没见什么更大型的游街活动。
谢怀轻叹了一声,呼出一道雾气,又往一个方向继续走过去。
走到半路才发觉自己走的似乎是豫园的方向,又想起秦招司送去的好茶,心下敲定,想必小二爷还不知道自己回来的消息,准备去豫园和他叙叙旧,再顺便问问游街的事,他们做生意的,或许看这些问题反而更直观一些。
这样想着,连走路的步调都不由得加快了一些。
只是到了豫园门口,谢怀却被眼前的画面惊愣住了,一时竟然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位置,可废墟面前的那对石狮子总不会认错的,两个月前,他还在这门口跟这对石狮子一起吹过冬夜的冷风。
只是他走时还好端端的豫园,此刻只剩下一座框架,谢怀往废墟里走了几步,地上的废料被他踩得咔咔作响,他蹲下身来,发现那是被火烧过的痕迹,整个豫园几乎没有一处还算完整的地方,很难想象那是怎样一场大火。
谢怀站起身,皱着眉往后退了几步,心内只觉得不安。
秦招司在哪?
比起这场大火,谢怀更急于这个问题。
他回过身四处探视,总算在对面的街角处发现一个卖烧饼的老人,挑着箩筐摇摇晃晃的马上就要离开他的视线,谢怀一边大声喊着“我买饼!”,一边追着背影狂奔过去。
还好老人虽然上了年纪,头发已经花白,倒还算耳聪目明,远远听到有人吆喝,她便放下了肩上的扁担,等谢怀气喘吁吁的赶上来。
谢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站在她面前连着喘了好一会。
“小伙子体力真好,要几个?”还没等谢怀开口,卖饼的老人笑眯眯的开口。
谢怀大口喘着气,摆了摆手,表示他此刻说不出话,但老人只见他五个手指在她面前来回晃悠,笑呵呵的回应一声。
“小伙子胃口也很好啊。”
手上的动作比她的嘴更快,说话间即刻便包上了五个肉烧饼,迅速递到谢怀面前。
谢怀气还没喘顺,面前突然就被塞来五个烧饼,一时语塞,但还是接过烧饼,道谢付了钱。
见老人收了钱就要把扁担重新挑回肩上,谢怀忙出声制止:“阿婆等一下,我还想打听点事。”
老人点了点头,收回手:“你说。”
谢怀抬手一指:“那边的豫园是怎么了?”
老人顺着谢怀指的方向看去,望着远处的废院,有些惋惜的长叹一口气。
“前几天夜里,那里突然就起火了,哎哟真是好大的火,我听见声音爬起来看,那边天都烧红了。”老人摇了摇头,想起那天夜里看见的火光还是觉得后怕。
“里面的人呢?有伤亡吗?”
“哎哟!菩萨!那样大的火,那么多人光救火都扑了一个晚上,哪有不伤人的!”老人惊叹,似乎讶异谢怀问出这个蠢问题,而后放低声音继续说道:“我听别人说啊,死了好些人,隔得老远都能闻到死人味!造孽啊,遭这种罪。”
“那活着的人去哪了?秦招司呢?他还活着吗?”谢怀急切的询问。
老人皱了皱眉,嘴里反复喃喃着:“秦招司……”
谢怀刹时反应过来大概是老人家没听说过秦小二爷的名字,又补充道:“就是从小被秦家赶出来的那个秦小二爷。”
老人想了半刻,试图从听到的传言里找到这个人的一些事情,可最后却还是摇了摇头。
“不好意思啊小伙子,我年纪大了,听到的都是别人的传话,你说的这个人我没听说过什么。”
“那您知道活着的人都去哪了吗?”谢怀不死心的继续问道。
“不知道,只听人说是散伙了,嗐,无非就是各回各家了呗。”老人说着,弯下腰挑起扁担:“别的我也实在不知道了,小伙子你要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谢怀愣整在原地,直到听到老人说要走了,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的道了谢。
脑子里反反复复的回想着老人说的各回各家,谢怀只觉得心乱。
别人或许可以回家,但秦招司不行,他早在九岁的时候就没有家了。
可如果秦招司还活着,那他现在又能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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