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中国上海。
她真的回来了。
这一天是春节，大部分人都忙着走亲访友、团圆聚餐。温晚家也不例外。
温晚跟他们跟了一天，没发现什么异常。谢知书在和餐桌上各位大妈们唠嗑着柴米油盐的小事，温城像以前一样饭吃着吃着就会去接工作上的电话，温潇语坐在一帮聒噪的同龄小辈之间，安静地夹着菜。她表弟林翔坐在她旁边，他今年刚升大一，和温潇语同一所大学，刚开学那会儿没弄清路，稀里糊涂地在英语系听了一节课，回来后一直念叨着那天坐他旁边的女生有多么多么好看，还和温潇语打听知不知道那个人，后来弄清楚了，整天去英语系缠着人家。
今天林翔依然在吹那个女生的容颜，还有她性格如何温柔善良，什么国色天香、倾国倾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吹得像个玛丽苏小说的女主。温潇语就静静地听，偶尔笑着回他一两句，林翔就讲得更起劲了。
温晚没心思听。这一餐晚宴，一群人该喝酒喝酒，该聊天聊天，没一个人是想要吃饭的，所以这一顿通常能从晚上六点吃到将近十点。
现在八点，过了两小时。
温晚也就看着那盘骨肉相连在面前转了两小时。
好无聊。
胭雨去外面拦那些无常了，温暖没人能说话，坐在一个空着的位置上，用手撑着头发呆。
要不然走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温晚就把它掐灭了。
笑话，她回上海的时候可是一个劲地和胭雨说她有多么思乡心切，她才答应帮温晚拦几个小时无常的。现在出去不是打她自己的脸吗？
可她想吃东西，胭雨不在她又碰不了……
温晚死盯着那盘转了又转的骨肉相连。
试试看？
温晚想着，在骨肉相连转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朝它伸出手。
果然还是碰不……哎，等下？拿起来了？
温潇语正听林翔讲到他那位十项全能的英语亲女神是怎云在校运动会上连破三项记录的。她听得也没有多认真，更多是看着菜出神，但看着看着，还真就看出了问题来了。
骨肉相连少了一串。
在她眼前没的，一瞬之间不翼而飞。
这还没完。温潇语眼睁睁看着盘子里的骨肉相连一个接一个消失。一分钟之后，那里就只剩一个空盘子了。
“这盘子怎么空了？我刚看的时候还是满的啊，”消失得太快，就连林翔也看出了不对，他回周看了看，“有人吃了它吗？”
满桌子的人一片寂静。
林翔疑惑地皱起眉头：“不会吧？难道真闹鬼了？”
鬼本人温晚拿着一把骨肉相连站在他身后，不知所措。
这什么情况？她之前拿东西的时候从来没被人发现过啊。不会真是因为胭雨不在，所以这方法不管用了吧？
说起来她手好痛……
温潇语沉默地看着空盘子，手里筷子轻轻敲着桌面。
鬼
真要是鬼的话，她倒是希望这鬼能多来几回。
“是我吃的。”温潇语放下筷子，笑着对林翔说，“没发生什么异事件，你接着说吧。”
林翔扫了眼她的桌子。
一根竹签都没有。
这要是真吃了骨肉相连，怕不是连肉带骨头，外加竹签一块儿吞进去了。
“可——
“你刚才说到哪里了？”温潇语微笑，不着痕迹地打断了他的话，“你那个朋友…嗯，跳高对吧？能不能和我说说，她是怎么拿到第一的？”
“那必须能啊！我和你说，她可厉害了，那天……”林翔谈这个可就来劲了，他边说边比划，直讲得唾沫横飞，很快就把刚才的事忘在了脑后。
温晚感动得热泪盈眶。
看看，这就是感天动地的姐妹情？就是不知道她在这，也照样能帮她解围，这不是心有灵犀是什么？
温晚快乐地吃着肉。
她这天晚上过得很舒服，不知道从桌子上偷了多少东西吃，温潇语看到有什么菜少了，也从那里面夹几筷子，假装那是她拿的。
“我真觉得闹鬼了。”林翔发现鱼肉又少了一些时说，温潇语这时正往鱼上伸筷，“你没发现不对吗？”他悄声问。
“有什么不对吗？”温潇语把鱼肉夹过来。
林翔凑过来，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传递什么秘密情报一样：“菜少了。”
“我没发现啊，也许是你看错了吧。”温潇语吃掉那块鱼肉，是辣的，并不合她的胃口，她平静地将鱼肉咽下。说，“再说，要真是鬼，它不伤人不害人，只是拿几个菜吃。这样的，就算是鬼，也会是一个挺可爱的鬼吧。”
林翔悚然：“抢你东西吃还可爱？”
温潇语回道：“兴许它饿了也说不准。”
温晚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可惜没人听得到。
被人说可爱这种事……听起来，还怪不好意思的。
“这样啊，”她看林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便去找了一个碗，把桌上的菜全夹了一遍放在碗里。他举着碗，大声朝天空说：“这位鬼朋友，你要是饿了的话，就一起来吃吧！我不嫌弃你！”
在座的人都笑了起来。
温晚也好笑地看着他这一番举动，倒是没伸出手。
温晚知道他听不见，但见这小子在她面前对天举碗的样子实在太憨，还是忍不住说：“就你还嫌弃我呢？你这智商换我还活着的时候，不是得天天吊打你啊？”
林翔不觉有什么问题，还在那喊：“别客气啊，来吃呗！”
毫无反应。
他喊了半天无果，只好瘪着嘴把碗收回来，对温潇语委屈地说了句：“它不理我。”
温潇语也笑，她伸出手来：“给我试试看吧。”
林翔依言把盛满了菜的碗给她。温潇语接过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林翔问：“你要干什么？”
“给她送吃的。”温潇语说着向外走，她从餐桌向外走了很远，经过温晚身边也没停留，直走到远处离他们摆的露天宴席十几米的地方。十点钟的夜晚，天黑得像泼了一层重墨，她走出来，身后灯光闪烁如星。
温晚跟着她向外面走，后面的喧闹一下子什么都听不见了，林翔似乎说了什么，但那些声音都在黑暗里模糊成了沉闷的杂音，朦朦胧胧的，全然听不清楚。
温潇语对着那片黑暗，手里拿着碗，仰头看天上发光的星星，那些星星嵌在天上，像一把闪粉洒在夜色里。
温晚站在她身后，不清楚她在做什么。
“阿晚。”
温和的声音飘荡在风声里，温晚一怔，温潇语却没有转过头看她，她向空中举碗，语气里尽是和风一样的柔和的笑意。
“新年快乐。”
好像有什么声音响了，夜空里闪起斑斓的光。
有人在放烟花。
绚烂的烟花炸开在黑暗里，四面散开的烟火拖出晃动着的彩色的尾儿来，在黑色中渐开渐淡，而后彩色叠加，烟花一个接一个升空，再淡的颜色也成了烂漫的梦幻色彩。
新年了。
温晚走到她面前，温潇语的视线并不落在她身上。温晚从碗里随手拣了一小块桂花糕放入嘴中，软糯的甜味一下子在嘴里散开
温晚嚼着，说了句：“新年快乐。”
温潇语当然听不到，但她看着天上的星星，嘴角依然带着笑。
温晚还想说什么，但她远远地一瞅，看见了旁边黑漆漆的小径撑伞走来的身影，忽然便噤了声，等着胭雨过来，而在这等待的时间里，温潇语就已收回目光，拿着碗回去了。
林翔见温潇语折回来，还没等她落座，便问道：“怎么样？成功了吗？”
温潇语坐下来，把碗搁在左边林翔够不到的地方，笑着说：“没成功。看起来她吃饱了。”
“原来没成功啊，”林翔泄了气，“那你还走这么远，回来笑得又这么开心。我还以为你去搞什么奇怪的邪教仪式了。”
“你把我当什么？”温潇语摇头，接着吃饭。过了许久，她看了眼左边放着的碗，忽然笑出声来。
林翔奇怪道：“你又笑什么？”
“没什么。”温潇语正色道，她看了看餐桌，各色佳肴将它摆得满满当当的，香味在空气里飘得很浓。
她拿了一块桂花糕。
“就是……忽然想吃桂花糕了。”
温潇语说。
“你刚才拿东西吃了？”
胭雨走过来时看到温晚把桂花糕咽下去，便道。
“是啊挺甜的。”温晚回道，“还没问你呢，我不是碰不到东西吗？怎么现在又拿得起来了？”
胭雨看她一眼，问：“手疼吗？”
温晚感觉了一下，之前忙着吃东西没察觉到，现在这么细细一感觉，还真挺疼的。
“疼的话，下次就不要再试了，”胭雨淡淡道，
“那你总该告诉我原因吧。”温晚舔唇回味了一下，“毕竟这桂花糕真的挺好吃的。”
“人死化为鬼，鬼在世上待足一百天，便成为了凶，从成为凶的一刻起，鬼就可以接触到现世。”胭雨看温晚眼睛一亮，接着说，“但这是有代价的。每一次接触现世都会消耗你的灵魂，接触越多，消耗越严重，消耗到最后，就只剩下魂飞魄散这一条路可走。”
“没有其它办法吗？”
“办法也有，但我想你不会去做。”胭雨道，“那得去杀人。”
温晚笑：“这么看，我注定魂飞魄散了啊。”
“也可以去投胎。”
温晚双手交叉放在脑后，道：“那你放我去吗？”
胭雨不置可否。
她握住温晚放在脑后的手，给她自己看。她的手显而易见地变得有些透明：“看到了吗？你接着这么下去的话，会比这更严重。”
温晚看着眼前自己的手。她的手在消散，变成了一种有些蓝的透朋颜色，周围浮动着浅蓝的、向四面扩散的微光。
虽说胭雨这行为很像在转移话题，但不得不说这话题得很有效。
温晚有些慌了。
无论之后如何，至少她现在还是不想魂飞魄散的。
这么看，还是让胭雨给她递东西划算。
她想到这就往胭雨那儿凑了凑。
“怎么了？”
胭雨看着莫名其妙蹭过来的温晚。
“啊，也没什么啦，就是……”温晚匆忙地应道，她往四周乱瞧，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暂且充当一下她掩盖自己蹭饭目的的借口。
她看到了光。
远处的宴席上了灯，欢声笑语把黑暗照得亮堂堂的。
温晚忽然知道要说什么了。
“就是……”
她朝着光，面上笑意晏晏。
你觉不觉得，这人间，真的好美。
大概这就是原因吧。
都怪这人间太美，才让她想久居在这熙攘红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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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团圆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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