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掀起了一角,姜念顺着艾的目光往不远处的街道那旁看,一道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
姜念在那道人影上停留片刻,脑海中想起些什么,艾放下帘子,转回头看她。
“从梁都到余县只需要两个时辰,小姐,需要追上去看看吗?”
姜念垂了眼思忖。
朱旺的内供奉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初他给药肆里拨人手的时候,代替朱旺来交接人手的便是这个内供奉,因为样貌特殊,她印象深刻。
此时他会在这儿是为朱旺的要求?
朱旺想两头通吃?
艾还在回头无声地望着她,察觉到放在膝上的指节正泛起凉,姜念抬起手覆住指尖合拢手心,眼眸敛入沉沉的影。
“不必,在个时候……先放任他们行动。”
衣袖细窣轻响,艾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气息里的木质香涔着夜色的凉,似水环绕在厢内的周侧。
不知是不是忧思过多,一思及繁密的事就会起尖锐的耳鸣,脑后的疼痛也会随之而来。
姜念揉揉眼角,暗叹息,最终还是老实接受艾的建议,拿了个抱枕暂且闭目养神。
—
街道两侧萧瑟人寂,徐氏药肆只亮着一小盏微弱的光。
门帘被人掀开一半,是内供奉。
回头见到盼星盼月的人来,徐掌柜似看财神爷显灵一般惊喜,腆着笑脸迎了上去。
“大人,您来了。”
“不知……”
徐掌柜刚想客套一番,内供奉抬手止住了他要说的话。
“今日特来此为告知掌柜一件事,侍御史准备从两者中选择其一为重,愿掌柜多珍视。”
之前朱旺跑去和梁都药肆联手,徐掌柜还以为没希望再有攀上大官的机会,现在朱旺贪心四起,又换了个念头,准备在徐氏和梁都两个药肆里选择一个。
现在要是自己好好干,说不定就能得大官赏识,飞速压过梁都药肆一头,直接腾飞九霄。
腻厚肥肉就飘悠在眼前,听着这话就觉得大好前途在前面招手,脑海里全是飞流直下在地上溅起的金币,徐掌柜想着想着就被自己爽到,立即选择性忘记先前还被监察御史鸽了一事,忙而不迭地点头哈腰。
“承蒙大人器重,小的不胜感激,定将全力以赴,以报大人之恩。”
站在跟前的人转身就要回去,心里关心的事儿还没问,徐掌柜起身又小跑了几步,试探道:
“那隔壁那边……?”
内供奉自然知道徐掌柜的表面语言下的意思,顿住了脚步,冷冷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还请专注正途,勿为外物所惑。”
直白话语利落甩到他脸上,徐掌柜表情有些挂不住,憋了片刻讪讪笑了。
“多谢大人提点,那小人就不多打扰了。”
正要走出门的内供奉突然转过了头,他的五官嵌了一大半木制齿轮,上下夹叠的两个盘轮朝相反方向运转,没了徐掌柜的讪笑声,轮盘的细微声响在室内也就更为清晰。
徐掌柜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眼睛一眨,前面人的脸又是寻常的五官俱全。
街道上的冷风吹进药肆,带起了垂挂在药肆门口的垂帘,内供奉站在药肆门前往徐掌柜错愕的脸上冷淡看了眼,一句话未留,转过身径直走出了门。
又一阵风吹来,街道上一晃眼就没了内供奉的身影,如鬼魅。
徐掌柜不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森冷爬进肌肤在全身炸起麻。
—
到达余县真正的相聚地点,天仍旧沉暗。
中途穿过了一大片树林,那车厢里的木质香似乎有驱虫的功效,姜念平日招蚊子,今日竟然都没被叮,甚至都没听见一点儿蚊子响。
为了防止下车前被蚊子叮咬,姜念在给自己做好防护后还顺带给艾也喷上了点防蚊雾。
山前的月光比梁都城内都要亮些,仰头透过枝隙看天上的那抹白色,甚至会因太过刺眼而眯起目。
周围山谷间穿插着潎洌水疾,车夫是秦览那边的人,将她们送到山洞门口,又慢腾腾地走回原来路上。
约定的地点已经站着两个人的影子,萧映竹背着她们,垂着头,似在与谁交谈。
秦览蹲在溪边,手里拎着不知从哪来的鱼食,撒了几片下去,转眼就被水流卷走。
走得离他们近些,即彻底出了树林,那里的对话也隐约地听了个真切。
“……总之,要用‘渡船’的话,我还需要找师父报备,最快也要明日下午,你们就先在寮房住一晚。”
“啊。”
听到脚步声,萧映竹身前的女子从他身前探出了个头,目光先落到艾身上,抬起一只抱臂的手挥了挥。
“你们来了。”
姜念刚出树林,此时正迎着那月色看去,白净面纱浅光明透晶莹。
察觉到对面的注视目光,她随即收了眼朝前看去,在萧映竹与起身从水流旁起身往这儿走的秦览身上扫过一瞬,目光随即被那名淡漠漂亮的女子吸引。
她穿的服饰与洹朝的服饰不尽相同,比起传统服饰,更偏向改良后的剑服。
想到先前在栖山府邸的那场会议,姜念脑海中随即联想到了那个名字。
桃郁。
在姜念打量她的时候,桃郁也在观察着她,目光在姜念的模样上若有所思的一顿,随即扬了下唇。
或许是今天梳妆的原因,姜念簪着蝴蝶流苏簪,挽着的乌黑柔顺长发别在耳后,比起平日的温软灵巧,更添了些柔婉。
桃郁移开目光,看着旁边悠悠站着的秦览,随心一笑,朝萧映竹提问道:“你喜欢这种?”
山洞前的风大,没练点武功的人完全听不清,姜念抬手略微挡了下脸,耳旁只有金属碰撞的悦耳轻响。
金碎的光翩如蝶舞,注意到姜念的动作,秦览随即将目光透向萧映竹,像是预测到他的行为,萧映竹略偏了些身位,随即瞥来不咸不淡的视线。
被那视线中渗着警告寒意彻骨冷了一瞬,秦览刚想对萧映竹指指点点,前边的山洞里就传来悠长的钟响。
极其古韵的钟响里似糅杂了些超乎寻常的东西,姜念眼前陷入一遍黑暗,随即再睁眼,“视野”里出现的场刹那大变样。
一块块零碎的拼图朝她袭来,各种拼图里人们的交流声轻细而杂的一股脑灌进双耳,她像是溺入水中,气泡从她身后往上冒,手向上伸着,似要虚虚地抓住些什么,空荡的海水腾涌过来。
“………………”
旁边有几人嘈杂的说话声音,还有些温热地水汽贴在她的面上。
“………………”
“…………”
她们在说些什么?
她听不清。
意识里告诉她只要再往前走几步路,就能回到现代,回到从讲座结束后要搭上车的那一刻,重新改变她的命运,擦除她在这儿留下的一切痕迹。
姜念看不到任何地方,但是身体就像是知道怎么走一般,就算不用眼,也可以不用辨认任何方向,直接走出这片空地。
现代里的朋友一个个回过头,像是发现了身处与似是暗处,又似是明处的她,一面喊着她的名字,转过身,朝她笑着呼唤她。
她们的口型一开一合,可耳朵却被冒着泡的潮水遮挡住,听不清一点,她们说了很多话,口型都不一样,姜念听不清,但却能知晓她们在唤她回去。
她没有四肢感觉,但姜念却觉得自己站着没动,只站在原地看着她们呼唤。
即便意识模糊不清,可潜意识的,她却认为,即便现在过去了,也不会回到原本的现代。
即便在怎么想念那个地方,也是过去式了。
黑明不分的空间又开始传来钟响,这次的声音并不悠长,反而有些急切,像是再催促。
晃动的钟壁越甩越高,姜念皱着眉下意识往“听到”的地方看去,那个钟正在改变着前后晃动的方向,钟摆孔越拉越长,肉眼可见地被拉直成长方形,带着空间里呼啸的“风”,眨眼间朝姜念这边凶猛甩来——
刺骨的阴森寒意蔓延过每个神经,从全身炸起,人的危险本能催促着姜念赶紧逃跑,朝反方向跑,猛烈地跑。
四处的海水褪去,江岸上褪了潮,沙滩上只剩下潮水的深色印记。
感官通明,意识回归。
房内有凛冽肃雅的檀木香。
瓷碗搁置在桌上,女子叹了声息。
“……她之前是有受过什么内伤吗?云水门我检查过了,根本没问题。”
桃郁的声音。
门被推开了一边。
“——你怎么进来了?萧映竹在这儿就算了,你来干什么?”
跨进屋的脚步声一顿,一阵窸窣,木门又掩了一半。
“我看萧映竹在里面,还以为姜小姐醒了啊。凶我干什么。”
秦览的声音 。
她听出了一点儿不服。
桃郁转了身,好像朝秦览不咸不淡看了一眼:“在外面生活,那些礼仪你比我还忘得快?”
“——记着,记着呢。好,你们忙。”
秦览正要将厢房门一关,刚转了身,又折回来探出了个头。
“我不能进,为什么萧映竹能进?他也没成亲啊?”
“?”
桃郁给姜念掖上了被子,站起来拿了瓷碗,声音听起来有点儿无话可说的无言感。
“好,我知道了,你是想和他争在姜姑娘前的特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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