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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青色的夜格外静幽,夏槐宁刚摆好棋桌,赵佻就顶着破晓的寒气进了竹苑。
芦苇帘被打得飘荡,赵佻走到棋桌前坐下。
夏槐宁披着烟青长衫,端坐在棋桌前:“王爷比我预想得要来得早些。”
赵佻面色疲惫,他搓着钵盂里的白棋,就这么搓着:“你早就算到了我会有这一天。都兰也是你找来的。”
“先帝年轻时曾去苏木巡守,为了讨好大元,喀喇汗背着族人将大女儿姜玛当成贡品送上龙床。本是一夜恣情,却没想到留下了龙种。可惜先帝并非姜玛所期待的珍情男子,等姜玛告诉他后,他选择仓皇逃离,还决定将这件丑事掩埋。”夏槐宁用热水滚了茶杯,“先帝回到宫中后对苏木之行避而不谈,对嘉妃之子,也就是王爷始终保持着厌恶。对于先帝来说,他一定是认为自己中了喀喇汗的圈套吧?”
谈及往事,赵佻坦然:“你说的没错,要不是孙太后施恩,封我母亲为嘉妃,我也不会来徽京城。”
夏槐宁将煮好的水注入盏中,调成膏状接着注水,用茶筅击打出茶沫后递给赵佻:“可是该来的不是你,是齐知远。”
赵佻转着茶盏,幼时咸丰帝教太子点茶,赵佻只能站得远远地看着,久而久之,他更习惯撮一把散叶放进盖瓯里,再用沸水一冲。
“可惜她是个女子,若她是男子,今日站在这同我说话的就是他了。”夏槐宁道,“若送来的不是讨喜的皇孙,只怕苏木早成了大元的版图,更别提嘉妃之流了。”
赵佻没有碰茶,而是捏起一颗白子若有所思:“你什么时候查到的?”
夏槐宁说:“从遇到都兰起,看到她手里的画像时开始查的。木里封闭,很多事情无从下手,我没有证据,只能赌你是否记得这一切。”
赵佻刚进宫时已是记事的年岁,对自己的亲生父母肯定有印象。
赵佻拿出那日都兰给她的凤凰钗,放到桌上:“我也不大记得了,只记得走之前母亲拔下她发间的钗子塞到我的手里,让我一定要保留好,说日后进宫有人问起,就将这根凤凰钗给她。”
赵佻接着说道:“可是我一进宫,他们就将我领到嘉妃的尸体边,告诉我这就是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已经死了。”
夏槐宁说:“她生下你后进了宫,求孙太后将你接回宫。”
赵佻对凤凰钗很是嫌恶:“我没有母亲。凤凰钗也早被我扔了。”
“这根凤凰钗是姜玛给你的,今日之后,再无第二人知晓。”夏槐宁将凤凰钗纳下,“今日告诉王爷,无非是想替旧人求个情。”
赵佻看向夏槐宁,眼神忽的阴鸷起来:“是齐知远让你来的?”
“他视周岑为亲父,后又遇到了齐墨待他如子……怎么会想去真正探究自己的身世?”夏槐宁道,“今日将此事告知王爷,无非是想替王爷铺路,日后若有人谈及皇位正统,不至于措手不及。”
赵佻不屑:“那我杀了齐知远便是。”
夏槐宁淡然:“王爷堵不住悠悠众口。姜水姜玛两姐妹在木里生活数年,木里又有多少人知晓?”
“依你之看那我应该如何?”
夏槐宁蘸着茶水,在石桌上写了个“仁”。
赵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他松垮了上半个身子靠在圈椅的软垫里:“夏槐宁,我好像不认识你了,你究竟是谁?”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穷书生,更是一个想逆天改命的勇士。当今圣上虽承了天潢贵胄的名,却没有做明君的觉悟,要想大元昌盛,得替这片九州大地择一名明君。”夏槐宁捏起一枚黑子,放置在棋盘上,“先下手者总能更甚一筹,就看这次王爷会不会再犹豫了。”
白棋掷地有声,赵佻说:“愿,千金赌一掷。”
黑棋紧跟其后,夏槐宁说:“想成气候,那就先看王爷有哪些棋。”
夏槐宁说:“孙辅被罢官,孙放被派去看守陵墓,圣上看似罚得轻,实则却是没给孙家留半分情面。孙放走私工部军械,孙永乐、蒋春秋怎么可能不知道?只不过孙永乐开窍得早,早早将罪名摘得干净,蒋春秋又是个活泥鳅,抓不到把柄,最后所有事情才安在了孙放的头上,圣上走错了棋,他保下孙永乐自以为是成全了孙家的根基,讨好了徽京里的孙家老人,但他们却忘了,那些老人都曾是孙太后的部下。”
“孙太后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亲弟弟孙辅,要是她泉下有知孙辅落个这么凄惨的下场,估计会从坟里跳出来骂圣上昏庸。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别忘了,孙永乐是别人的手。”夏槐宁接着说道,“孙家旧部可用。”
赵佻陷入沉思,夏槐宁说得没错,哪怕各个都年事已高,但孙家旧部在朝中依旧一呼百应。
夏槐宁知道赵佻有所顾虑,于是主动说道:“我可去替王爷说服。”
黑棋落在白子上,夏槐宁将白子拿起:“天子玺可调兵权,可动铜矿,朝中三将,只有疆北的安国武侯玄甲骑兵的可无视天子玺自遣兵马,真算起来王爷只能差遣西南大将孙昭与执金吾使孟林。还是在天子玺真正属于王爷的情况下。百官都知天子玺在孙太后手中,孙太后薨逝,天子玺怎么也该传到先帝或者太子的手中,王爷要想用天子玺,就得名正言顺,得昭告天下人,是孙太后亲自将天子玺交到你的手中。琼苑已死,孙文素是太后生前最后接触过的人,若有她来证,更令人信服。”
赵佻盯着棋盘,眉头紧皱:“是我奏请圣上严惩孙家,如今你要我去寻孙太后旧部,还让我去找孙文素。”
“金阮宝殿下本就爬满荆棘。但是这两件事王爷暂且无需挂心。”夏槐宁又吃一子,“要乱世,先斩良臣。我朝百万士族,都认一人为文人楷模。只有脊柱崩塌,民心才会有所转向。”
赵佻抬头:“良臣?你要我杀杨奇?!那是你的老师。”
杨奇是谁?杨奇入朝不趋,诏书不名!不仅是当今太师!更是朝中脊柱!前贬天子,中退诸侯,后讨大夫,耄耋之年如傲骨寒梅,日后薨逝也要封谥号“文正”的人!
“欲成大事者,不谈私情。”夏槐宁道,“如今你不想办法除他,日后也是你的绊脚石。”
夏槐宁面色平淡:“借刀杀人。还不能让拿刀的人察觉。”
“所有天子都惧别人骂他昏庸,只有杨奇仗着自己年事已高,常常口不择言。王爷是当真以为新帝没有脾气吗?他是怕天下文人的口诛笔伐罢了。”棋盘上白子式微,黑子猖獗,输赢已显山露水。夏槐宁举着棋子,“王爷只需要在合适的时机,给新帝递上一把趁手的快刀就行了。”
赵佻无心残棋,他看向窗外,月色稀疏,天色已有大亮之势。
“为何选我?”赵佻冷不丁地出声。
文人士族最讲究天下正统,追溯出生,当今圣上才是最适合扶持之人。
“圣上不会重用我,就因为我是奴籍女子所生。”夏槐宁冷笑,“真是天道不公。”
手中棋子重重落下:“棋先一步,便不成困局。还有一事。”
黑子攻势猛烈,大获全胜,夏槐宁落下最后一子:“齐知远,要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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