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孙文素

黎奕赶到军营的时候齐知远正在和霍怙研究沙盘。

霍怙若有所思:“赛坎人在太茂岭吃过败仗,崀山崩又是个陡壁悬崖,既然小齐大人的人说在疆北的商道看到了塔尔木的斥候小队,那他们应该是选择了绕道而行。”

齐知远点头:“商道边上就是勒岭,勒岭靠着德格朗日,有塔尔木的营扎,塔尔木的人从会经过莒子河,然后到木里,九灞河应该就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九灞河紧邻木里,水流湍急,林子里走鸟飞兽络绎不绝,就算没了木里的供给,靠着大自然的馈赠也够军士们喘息些时日。反倒是到时候的疆北,赛坎切断了九灞河,就是切断了疆北到徽京最近的联络,到时朝廷的供给运不进来,疆北的消息传不出去,塔尔木是想来个瓮中捉鳖。

“也有可能在这。”霍怙将黎家的旗帜插在沙盘一处位置,“泉峰壁处在羌渠和疆北交界处,路过疆北的商道,还已形成州县,塔尔木攻下此地用来围剿我们也有可能。”

齐知远不认同:“可能性不大,乌拿托栽培丹琼,想用他来制衡塔尔木,丹琼要赛坎与羌渠结盟,西南一战中巴希甚至派出了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可丹琼却没交出让他满意的答卷。乌拿托那么信任塔尔木,如今却情愿决裂也不愿给他支持,想必羌渠定是向乌拿托施压了。”

齐知远道:“羌渠鹰王正憋着一股气没处撒,如果塔尔木选在泉峰壁,无疑是将自己的软肋送给鹰王。”

“塔尔木不会选择泉峰壁。”营地的门帘被人掀起,风尘仆仆的黎奕哈了口白气,“乌拿托之所以与塔尔木决裂,是因为乌拿托要求塔尔木将兵力集中在乌拿托保护老王族的后裔们,塔尔木不同意。”

齐知远又惊又喜:“黎奕!”

他赶到疆北后就托乌孟用飞鹰给黎奕带信,没想到后者来得这么迅捷。

他想抱住他,好好的撒个娇,可帐子里人多眼杂,他的脚始终迈不出去。

葛囸本来埋头喝茶,听众人说话于是假模假样的思索了半晌,想了半天只觉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齐大人长得聪慧秀气,脑袋应该也不笨,于是也点头:“我也认同小齐大人说的。”

黎奕定定的看着齐知远,每一步都走得坚定,他这几日为了他连夜奔波,食宿难安,如今心上人成了眼前人,他再也无法冷静自持。

黎奕猛地向前一步,抱住了齐知远。

齐知远今日披了件白色的大氅,整个人毛茸茸的躲在里面,温暖又温柔。

葛囸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悉数浇在了站在他前面的乌孟身上。

乌孟怪葛囸大惊小怪,他最讨厌洗衣服,如今因为葛囸又要干活。

“这是赛坎的最后一搏。”黎奕将怀里人抱了又抱,恨不得齐知远化作水揉进他的身体里,好一会儿才舍得松手,“父亲。如果此次大胜塔尔木,疆北将安定数十年。”

齐知远被揉得脸蛋通红,他捏紧黎奕的衣襟,小声道:“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

对于常年守边疆的军士们来说,没有比这更奢侈的词。

“咳……小齐大人说得不无道理。”霍怙转移视线,看向黎敬天,“侯爷有什么想法?”

黎敬天像是没看见自己的逆子:“木里如今的太守是谁?”

齐知远挣脱黎奕的怀抱,道:“木里没有太守,但是他们的土司有自己的俍兵,我已经叫人通知他们的土司。”

“塔尔木这次定是有备而来,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能让他失望。”黎奕无视了黎敬天对自己的无视,“此役就由我去九灞河,我来会会这个塔尔木!”

霍怙犹疑道:“还不知塔尔木此次带了多少人来……”

营外传来一声短促的鸽鸣,霍怙掀开帘子,一只乳白色的鸽子俯冲进来,落在了他的肩上。

霍怙熟稔的抽出鸽腿上的竹筒,打开看后道:“我的探子说,塔尔木此次带了最少有二十万的精兵。”

葛囸竖起两根手指,震惊道:“二十万?!”

如今的疆北只剩五万的精兵,要想赢这场战役无疑是以卵击石。

更遑论剩下不多的粮草。

“赛坎内部政权争斗,塔尔木赢得了胜利,乌拿托的老王族们被架空了。”霍怙迅速的扫完了整张字条,让身旁的人递给黎敬天,“这次塔尔木与众将士歃血为盟,发誓不给大元开个豁口子就马革裹尸。”

霍怙将面前的沙盘一扫,奋髯扬肘道:“妈的,这群人玩真的。”

塔尔木与疆北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几次试探几次战役,多是相互试探,两股力量中间冥冥中似有条绷直的红线,谁也不敢跨。

黎敬天沉声道:“光靠木里自己的俍兵,不够。”

“找个人去帮木里的太守。”黎敬天说,“我们的圣上让木里的百姓失望了,等人心寒了一切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乌孟往前一步:“侯爷,让我去吧!”

葛囸站到了乌孟的边上:“那我同你一起,塔尔木手下不止一个布日古,还有一个左翼的前锋也厉害得很。”

“葛囸不能走,我要你率二十骑去莒子河偷袭炸营。”黎敬天声音沉稳,“塔尔木是强敌,你只能智取。”

乌孟拍拍胸口:“我带大勇去,葛将军,你放心去偷袭,我保证把木里守得好好的。”

“你小子!”葛囸笑了起来,“那大哥等你的好消息!”

霍怙道:“我们要在莒子河消耗他五万的兵马。我们少个将军。”

“明清明日到疆北。”黎奕道,“葛囸负责炸营,明清负责奇袭。”

“还是不够。”齐知远在心中算了算,黎奕只有五万人马,却要在九灞河与塔尔木殊死一搏,只能在前面尽量消耗塔尔木。

齐知远问黎奕:“你心中有多少成算?”

黎奕沉默半晌,答:“三成。”

太少了。

齐知远问:“如果再消耗他们三万人呢?”

黎奕道:“五成。”

齐知远盯着被霍怙打乱的沙盘,动念一想:“莒子河下游通往哪?”

“你想在莒子河下毒?”霍怙是疆北的老军师,当即就看穿了齐知远的想法,“不可?莒子河和九灞河水源相通,走到九折岭时两股汇成一股,下游通往草原,疆北的百姓和军士都靠莒子河的水源。”

“下毒自是不可。”齐知远问,“听说疆北有一种叫妻根草的植物?”

“你想用妻根草和想夫花?”霍怙点头,“若将妻根草磨碎融进莒子河,再在塔尔木的粮草中混入想夫花……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霍怙冲着齐知远一拱手:“小齐大人见多识广,霍怙当真佩服。”

齐知远诚恳道:“我也是偶然听木里的朋友说起,说草原上的人常用妻根草磨粉,驱赶蚊虫。”

“剩下来只有粮草了。”霍怙眉间愁苦,“疆北的军械粮草向来不足,工部户部一见我们疆北的人去,就左顾而言他。”

黎奕想起府中的黄金,问齐知远:“说起粮草,府里的三十万两黄金是怎么回事?”

“赵佻虽然阴险狡诈,但并非是非不分之人。他比谁都知道,疆北失陷,大元就再无宁日。”齐知远说,“等此役胜了,这三十万两拿来犒赏和你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吧,就当我给安国武侯府下的聘礼。”

“聘礼?!”葛囸本来不敢笑,他偷偷觑着黎敬天的脸色,发现后者平静如常后才敢放肆,“哈哈哈哈!长懿是要嫁人了么!?”

黎奕踹了葛囸一脚:“笑屁!老子在我的夫人眼里值三十万两黄金!你呢?!你值个屁!”

齐知远面向黎敬天,对着黎敬天规矩地作揖:“若是侯爷信任,我愿替疆北去一趟徽京。”

黎明清是次日午时到的疆北。

赤焰在铺满大雪的日光下更是熠熠生辉,黎明清披着灰鼠裘子,哈着热气将身后的孙文素接下马。

孙文素一身碧落色的绫子夹袄,外罩蝶戏影青色的银鼠褂,颜色简朴,却衬得她愈发出尘脱俗,哪怕隔得远些,都看得人惊为天人。

齐知远累了几天,不知是不是昨日有黎奕暖床,今日破天荒的起得晚些,刚出门就撞上了黎明清和孙文素,正想打招呼,黎奕就站在了他的身后。

黎奕神色复杂:“明清,父亲叫你。”

黎明清早有预感,乖乖的跟在兄长的身后,走到一半又想起了什么,回过身跑了几步,拉过孙文素的手将她交给齐知远:“嫂子,帮我照顾一下文素。”

说罢,跟着黎奕进了黎敬天的营帐。

留下齐知远握着手里的冰凉柔夷,二人面面相觑。

外面天寒地冻,孙文素又是姑娘打扮,齐知远想了想,还是将人领回了自己的住所。

他本来住的是营地里的空营帐,疆北扎营帐的士兵手艺好,哪怕外面雪下得再大,帐子里都不漏风。

他不是京中贵女,这么多年来以男儿身份示人,对衣食住行早已不在乎,反倒是昨日黎奕来后,看见他住的地方大呼小叫,硬是收拾了他的所有物什,将他安置在了民户那里。

说是民户,也不过是黄泥矮墙,墙下有隙冻住的冰泉,院内养着一株如火的山茶。傍晚时分,映衬着鹅毛大雪,丽日鎏金,倒也生出别样的好看。

屋内福扇紧闭,陈设简单,一张如意雕花方几便是最大的装饰。怕齐知远冷,黎奕找来青灰色的织锦地毯铺设全屋,墙上粗滥的造了个壁炉,里面还烧着炭,边上放着曲纹双拐的火钳,应是刚烧好没多久,齐知远进屋不过坐了一会儿,就热得人坐立难安。

孙文素毕竟是贵女,虽也被炭火捂出了一头汗,但还是正襟危坐,光是看着就美如画。

见齐知远局促,孙文素主动问好:“齐大人近来安好?”

齐知远擦了额上渗出的汗:“安好,安好。”

“齐府进来安好?”

“也好,也好。”

“……”

壁炉里的火苗无声的跃动,孙文素垂眸:“我以为齐大人再见我,心中会有许多的疑问。”

齐知远张张嘴:“我……”

“刚开始时,我心中是怪过小侯爷的。如果他没毁了姑母的诏书,你我结成夫妇,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孙文素自嘲的笑,“但是后来发生的一切让我明白了,你我之间没有如果,就算姑母下了一百道诏书,你也不会同我结成夫妇,活在他人的荫庇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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