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阿姊

青玄宫的主厅外竹影萧疏,内里是三面游廊,朝南的客厅一字的花墙,北面用锦缎的秀女图围屏围着,内里摆着一张桐柏木长书桌,上面放着几卷经书,地上的铜炉内熏香芬芳,顺带烤的暗青色的地砖热意暖人。

春意已然盛放。瑶草琪花在花墙上逞妍斗色。

赵庸睁开眼,见桌边金蟾香炉檀香袅袅,桌上摆放的字帖笔墨还未干透,孙文素背立在湘妃竹制的书架前,周身都铺着冷金色的日光。

赵庸心中郁结,翻了个身准备再睡一觉。

孙文素翻着手里找到的经书:“醒了就起来吧,你睡得时辰已经够多了。”

赵庸再榻上翻了几个身,心中煎熬难耐,最终还是爬坐了起来。

赵庸问孙文素:“疆北的战况如何了?”

“今早有人送来了一张捷报。”孙文素继续翻着经书,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首战告捷。”

那接下来,就是黎明清了。

孙文素食指卷着经书的页角,任是将其揉得卷皱了也没发觉。

“那商道之事呢?齐…周大人,周大人如何了?”提起周衔思,赵庸心中无比庆幸,他庆幸那日赵佻没看周衔思的折子,庆幸对方的自负让他有了反击的机会。

孙文素回身看向赵庸:“八王已经同意他开辟商道了,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赵庸舔了舔干涸的唇:“那琮儿呢……琮儿有夏先生教导,应也还好……”

孙文素“啪”的一声合起了经书。

“难怪你厌恶我,仔细想来,我是这样的没用。”赵庸面色发苦,“如果我能早点看透,杨阁老也……”

那日长信宫中,孙文素自请废后,字字珠玑,如天降甘霖醍醐灌顶。再到后来,二人以胡笳十八拍为号,赵庸假意中毒,孙文素假意投诚。

“别指望我安慰你。事件事就没有早知道一说,姑母后半生日日为你担忧,你却学成了这个样子,若是她早知道,兴许就不会嘱咐我好好照顾你。”孙文素坐在了黄花梨的椅子上,继续翻看原先的经书,“如今你是八王的阶下囚,不是明德帝,而我,是奉命看守你的衙役,你我之间,无需多言。与其在这悔不当初,我劝你不如好好想想,等出去了该如何继续做好你的明德帝。”

孙文素真是冷漠得像块冰。赵庸想。

他心中比谁都清楚,这份冰也有融化的一天,只是融化的对象不是他。

从孙文素入宫起,他心中就明白她是他的妻,按照辈分,他应该唤她声“阿姊”,族中偶有胆大的长辈逗趣,让他唤她阿姊,每每如此,好脾气的他也会动怒。

在他眼中,那不是他的阿姊,那是他的妻。

白玉无瑕,海棠醉日。

雪白的信鸽自花墙外飞入,孙文素抬手,任鸽子踩在自己的酥白的腕上。

赵庸从榻上爬坐了起来,问道:“是谁的信?”

深宫墙垣,早已被赵佻的人监视得密密麻麻,别说鸽子,一只蚂蚁出去都困难。

看来赵佻也没蠢到对她完全放心。

孙文素道:“我只有一次带信的机会,是留给你写给周衔思的。”

周衔思身系疆北和商道,处在旋涡中心,赵庸所有的希望都押在她的身上。

赵庸说:“我答应你。”

腕上的鸽子“咕咕”地催促,孙文素看向赵庸,眉间是不解。

“我知道你助我,是因为皇祖母。”赵庸心中下定决心,“阿姊,我答应你,如果我们成功了,我会真正的放你自由。”

赵庸说得字字清楚有力:“天高海阔,永不复见。”

孙文素看向赵庸,眉间松快,似还带了抹不易察觉的笑:“既然你是主帅,那就拿出点主帅的样子。”

“让周卿不惜一切代价助力黎家,给疆北的军械,由她亲自护送过去,与赛坎这场仗,我们只能赢不能输,疆北的百姓苦了太久,太久了……”赵庸舔舔嘴唇,接着道,“我与赵佻的事,是家事,这笔账,等到天下安定时再与他算也不迟。”

*

炉灶的火候烧得十分旺,周衔思放入事先熬好的蜜糖,等烧得差不多了再将芋头放进锅里。

金黄的蜜糖裹在芋头上,不一会儿就成了如蛛网般细密的蜜丝。

“小捡!小捡!快给我盘子!”锅中拔丝芋头烧得正对火候,周衔思盯着芋头,手下意识地往后伸,眼前却出现了一个莲花曲口盘。

男人的手净白修长,骨节分明,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手。

周衔思没去接。

虽说她早知道赵佻不会轻易放她走,但万万没想到,赵佻卑鄙如斯,竟派了郭浸在她身边做探子。

小捡闻着声跑来,没想到周衔思将铁匕扔回锅里,一脸的意兴阑珊:“不吃了。”

院中春意正浓,周衔思故意在院中打转,她在池子边喂鱼,郭浸就给她递鱼食,她在园子里摘花,郭浸就给她递篮子,二人就这么折腾了好几日。

一日周衔思酒瘾上来了,喝完了黎奕留给她的锦江春后干脆蜷缩在园子里的圆椅上眯一会儿,等天色暗了再睁开眼,郭浸依旧坐在她的身边。

只不过,郭浸的手边多了柄青绿色的竹笛。

周衔思很少听人吹过竹笛,本朝的文人雅客总嫌笛音高亢尖锐,是下九流爱用的靡靡之音,不如古琴之流缠绵悱恻,只有周衔思知道,笛声婉转多情,能润湿山石。

见周衔思睡醒,郭浸有些失措,试问道:“我吵醒你了?”

天色乌蓝,春蝉哑鸣,抬头间月暗星稀,不过打了一会盹,便到了傍晚。

在疆北忙活了那么久,乍回到徽京闲这么几天,反而骨头都懒松了。

郭浸温雅,受了她多日的气,却还能保持着君子的涵养,反倒显得她小女子了。

周衔思伸了个懒腰:“你会吹笛?”

周衔思是在笛声里醒的。她幼时周家厅堂摆满了乐器,唯独一柄白玉的竹笛挂在家后的林子里。姜水爱随琴起舞,周岑虽爱笛,却更爱姜水,哪怕周衔思向周岑撒娇,也鲜少能听见周岑的笛音。

郭浸的笛声如细雨涔涔落在耳畔,幽怆却不哀怨,不染纤毫浊气,倒是像周岑的亲传。

“偶得故人指点过。”郭浸将竹笛放置石桌上,“只是我才拙,只学得皮毛。”

“大监自谦。”一觉睡醒,周衔思醒了大半的酒,她与郭浸闲聊,“日后八王得势,大监必定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郭浸笑了笑,突然问道:“你喜欢齐府么?”

周衔思被问得二丈摸不着头脑,只道:“喜欢。”

“那就好。”郭浸似松了口气,平静道:“其实我从未想过要平步青云。”

周衔思发问:“那大监想要什么?”

“我是活在过去的人,我是被父亲嫌弃的儿子,是被老师抛弃的学生,是不得母亲疼爱的孩子,也是被俗世唾弃的阉人。”郭浸说,“偏偏我又活下来了,我活在了每一个想死的夜里,那些帮助过我的人不允许我这么随便的死去,所以我活下来了。”

周衔思宽慰郭浸:“人总得找些奔头,有奔头的活着,就不会太孤单。”

“那你的奔头是什么?”郭浸看向周衔思发髻上那根舍不得摘掉的乌木发钗,垂眸道,“是我多问了。”

院外鹧鸪叫得凄惨,一声接着一声,似在催促。

周衔思拿过郭浸的竹笛,似在打量。

郭浸口渴,给自己倒了杯水,茶水漾在白瓷的茶盏里,新芽般的茶叶倒挂在水中,在水面上一起一伏。

郭浸问:“你要走了么?”

下一刻,竹笛便横在了郭浸的脖颈。

她与接应的人早已约好,以鹧鸪为哨,三声为催,五声为急。

周衔思起身,竹笛却始终没有移开:“我不能久留徽京。”

从她敢一个人去面见八王时,周衔思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赵佻要的铜矿的确在南渡江,那是刘誉还能说话前唯一给她的线索。

江河滚浪,谁能想到暗示的入口竟然藏在南渡江畔一间其貌不扬的茅草屋内。

掐掐日子,赵佻的人也差不多到了南渡江了。

只是。

留给赵佻的只剩一间空壳。

“你甚至都不问我,那日你劫走战车后如何了。”郭浸苦笑,将身上的月白色袍子褪下,露出满背狰狞的伤痕。

刀伤剑刺如弯蛇走背,触目惊心。

“我已经不得八王信任了。”郭浸穿好衣服,看向周衔思,“这次再放你走,回去后我只有死路一条。”

“今日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杀了我。”郭浸顿了顿,将手中茶盏放到桌面上,扬起脸看向周衔思,“要么带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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