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尚飞倚身窗前,夜半未眠,胡清落此时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还在想着白天遇见的那个人,那个嘴唇薄薄的男人,那个将她拽下高楼又用衣衫遮住她的人,无来由的浮现在她面前,蒙上被子还能看到,真是阴魂不散!
“珠翠,什么时辰了?”
胡清落一喊,珠翠就急匆匆的跑到跟前,恭谨的说:“回公主,丑时了。”
胡清落坐起来,又猛地躺下,“怎么还不天亮!”
珠翠轻轻笑了一下,又马上正色道:“公主辗转反侧,可是有心事?”
“没有!”胡清落斩钉截铁的说着,眼前又浮现两人衣袂飘散、双双落地的画面,不由得心中一跳。
“公主想做什么,何必管天黑天亮呢,开心就好。”
珠翠是皇后亲自挑选的,心思玲珑,武艺高强,跟随公主多年,是宫女,也是姐妹。公主有时候独自出宫不带她,她就在皇后跟前处理一些宫务,皇后调教她比调教自己的宫女都用心。
珠翠话音一落,胡清落就大笑起来,“珠翠,你跟在母后身边久了,连说话都越来越像了,深得精髓!”
“珠翠不敢,珠翠只希望公主开心。”
“谢谢你,珠翠,帮我更衣。”
“是。”珠翠拿来一套月白底淡蓝绣花的外衫给胡清落换上,又帮她梳了一个好看的发髻,簪上碧珠银钗,余下的头发披在肩上,清新脱尘。
胡清落梳妆完毕,走到外面抬眼一望,月亮高悬空中,又圆又大。
她心情很好,几个跳跃便飞到了落雪阁屋顶之上。落雪阁有六层之高,仅次于皇上的紫霄殿和皇后的凤藻宫,她站在这上面,把皇宫和皓京的景色,尽收眼底。
阖闾遍地,鳞次栉比;贝宫珠阙,美轮美奂;月华千里,地如水铺;花好月圆,江山如画。
胡清落极目远眺,望向未知的远方,她马上就十七岁了,她想到更远的地方看看,她还想有个人,能陪她一起。
她再次不可避免的想到那个人,可是连他叫什么,都还不知道呢?她笑笑,在房檐上坐下来,耐心的等天亮。
她想等天亮了,就去问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胡清落一早就到了梨园,并没看到那个人,想去找梨园秀问问,可梨园秀也不见了。
她走到街上,四处寻觅,一无所获,这才发现找一个人,真难!
快到中午了,天气热起来,胡清落在路边吃了饭,打算先找个林荫处避避热气。到了附近绿竹园,忽听得竹荫下有人轻声唱曲儿,再一听,原来是梨园秀的声音。
她悄悄走过去,打算吓她一跳。
到了跟前,才发现柳如一也在!
梨园秀眉目含情,婉转低唱,身段风流;柳如一含笑抱臂,目不转睛,心神荡漾。
胡清落看了片刻,两人沉浸其中,一点都没觉察到有人靠近。
尽管如此,她依旧替朋友高兴,也为自己看准了人而得意,不过看着两人眉目传情、眼波含笑的样子,突然有些失落,自己找的那个人,怎么还不出现呢?她悄悄离开了,不愿扰人佳期。
她离开绿竹园,没心思避暑了,继续找那个人。
其实,吴涯风也在满大街的逛着找胡清落。
那天胡清落离开之后,吴涯风着魔似的想着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睛,那气鼓鼓红彤彤的脸蛋,总浮现在他眼前。婉转的戏曲他也听不进去了,心烦意乱的在街上闲逛。前一天还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为何心烦,到了第三天,他才发觉自己在找人,找那个挠他痒痒,推他坠楼,骂他无耻的人。
等他明白的时候,他先是抗拒,回梨园睡了一天,之后又不知不觉的一大早跑出来了,不顾暑热满城寻找。
日落时分,胡清落和吴涯风在城西的秋风园相遇了。秋风园有一秋池,池水自东向西缓缓流过,水上有一浮桥,半出水面半入水。两人一在浮桥之南,一在浮桥之北,偶然抬头,目光相撞。
吴涯风走上浮桥,朝着胡清落缓步走来。
胡清落微微发怔,等他到了浮桥中间,忽然狡黠一笑,玩兴大起,她迅速跑到桥头,使劲摇动浮桥,桥面晃起来,激起阵阵水花,溅湿了吴涯风的衣服。
吴涯风也不甘示弱,跑过来把胡清落拽到桥中间,摇动浮桥,水花把两人都打湿了……
太阳已经落下去了,一阵微风吹来,胡清落轻轻打了个喷嚏。
吴涯风看着湿透的两人,忍不住大笑,“小迷糊连件衣服也不带就敢戏水,小心着凉!”
“你才迷糊呢,要不是你,我衣服会湿?”胡清落大声反驳。
话音未落,两人都笑了,管他因为谁呢,反正很开心!
一滴水珠从胡清落的头发上滴落,流到脸颊上,又落在脖颈上,向前胸流去。
吴涯风将头转过去,又忍不住转回来,似笑非笑的看着胡清落,说:“走吧,我带你去买件衣服。”
“这副样子怎好去?”胡清落还记得那天在梨园别人议论的话,红了脸,说:“我们去梨园找秀姐姐。”
两人一路专拣人少的地方走,终于到了梨园,他们从后面进到了梨园秀的房间,梨园秀已经回来了,因为今晚有她的演唱曲目。
看到眼前突然出现的湿漉漉的两人,梨园秀先是一惊,忍不住笑起来:“这是打哪里来的两只落汤鸡呀,怎寻得我这处来?”
“好姐姐,别笑了,我们不小心落水了,快把你的衣服拿出来我换上!”
“先告诉我怎么回事!”梨园秀一边去拿衣服,一边继续追问。
吴涯风多留不便,告辞道:“有劳秀姐姐,我先告退。”
两人看吴涯风离开了,一边换衣服梳妆,一边互相追问。
“你先告诉我你和柳如一怎么回事?”
“我俩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绿竹园是怎么回事?”
胡清落按住梨园秀,像说绕口令一样层层质问。
“你看见了?”
梨园秀看瞒不住了,只好说:“我们约会了。”
“坦诚!”胡清落松开梨园秀,点点头表示赞许,“才子佳人,珠联璧合,梨园伉俪,好事!”
梨园秀看她这得意样,狠狠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说:“说说你自己!”
胡清落被拍疼了,故意捂着肩膀说:“我要去找柳哥哥告状!”边说边逃跑了。
吴涯风自回房间换衣服,换好之后赶紧坐到四楼贵宾间,来回张望。
等看到胡清落的身影从房间出来的时候,赶紧向她招手,胡清落也看到了,很快就跑过来了。
“我听不懂这些唱词,能给我讲讲吗?”
“好啊!”胡清落完全不客气,在他身旁坐定。“一会儿秀姐姐要唱《丽娘还魂记》,唱词比较复杂,我先给你讲故事大概,一会儿听到哪儿了再细讲。”
“好啊!”吴涯风学着胡清落的语气,应道:“一会儿我边看,你边讲。”
胡清落没听出来,认真的讲着故事梗概:“从前有一美丽的女子叫丽娘,一日梦见俊俏书生梦梅,于梦中倾心于他,醒时遍寻不得,忧思成疾,不久病逝。一得道高人指点其父将她葬在梅花树下,十年之后,有书生梦梅赶考路过此地,露宿梅花树下,梦中见丽娘而倾心,两人相约放榜之后树下相约,不见不散。放榜之日,梦梅高中状元,回到梅花树下等待丽娘。等十日而不见,丽娘入他梦中哭诉,她已死去十年了,只有开棺填肉,她才能重回人间。梦梅不顾他人阻拦,打开棺木,割掉自己的一块儿肉放在枯骨之上,片刻之后,丽娘果然复活,如生前一样,两人结为夫妻,携手赴任。”
胡清落讲完故事,没有抬头,因为她的眼角有一滴泪,不想让人看到。
她每次听这个曲子都会很感动,故事虽聊聊数语,可其中情绪满满,真挚动人。梦梅因梦割肉,自有一种虽千万人阻拦、我自信之的坚定。而丽娘,梦中倾心,为爱生死,其坚守和勇气也令人感慨。
吴涯风看着胡清落认真动情的讲述,说:“情之一字,可使人生,可使人死,也可使人死生不畏。”
胡清落抬起头,任眼角的泪水滑落,他说的,就是她想的。
吴涯风伸手抹去胡清落的泪水,说:“不难过。”
锣鼓声起,梨园秀踩着鼓点上场了,她悄悄看一眼这里,背过身露出一抹微笑,唱道:“良辰美景,赏心乐事,都交由东风,满园红紫……”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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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秋风园戏水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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