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场景唰地变幻,司见尘发现自己出现在一间教室里,每个人面前都摊着一张试卷,应该是个考场。
他随便瞟了一眼试题,满满一整页密密麻麻的诗词填空。
司见尘:“……”窒息。
但这次埋头书写的学生们都没有五官,面容模糊不清。
司见尘心头一跳,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他现在看到的应该是林执的记忆。
不是他在走马灯内循环不息的意识片段,而是他真实的记忆。
在众多看不清模样的学生里,只有秋谷的样子是清晰的,和他们第一次在校门口看见她的样子一样,怯生生,白净,清瘦。
“报告。”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司见尘看过去,是林执,他考试迟到,脸上却没有慌乱的样子,甚至带着点笑,被监考训了几句,单手提着书包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慢条斯理拿起试卷翻看了一下,然后司见尘在他脸上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表情:什么鬼试卷,窒息。
好的,司见尘想,上次和小狗共情,这次和域主人共情,有了质的突破。
……
林执第一次见到秋谷是在考场上,高一下学期期末前的小考,整个年级的人打乱了随机排座,他忘了自己在几考场,找了两间教室才找到自己的座位,迟到了整整十分钟,被监考老师不疼不痒地训斥了几句。
语文不是他强项,正午窗外的蝉鸣又催得人昏昏欲睡,偶尔吹进来的风都是软绵绵的温热无力,整间教室只听得到笔在纸张上摩擦出的沙沙声,鼻尖出了汗,喉咙渴得难受,然后林执发现右前桌的女生带了矿泉水。
他把草稿揉了个纸团丢到女生桌子上,她吓了一跳,动作迅速地把纸团捏在手里,微微偏转了头看过来,他指了指她桌上的水,双手合十,笑着用口型说了个拜托,女生眼神有点慌乱,暼了他一眼就转回头去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秋谷。
过了一会,一张写满了答案的纸条被折叠得整整齐齐地,趁老师不注意丢回到了他的桌上。
林执打开纸条,上面是诗词填空的答案,工整秀气的字迹,抄了大半页纸,他一眼瞥见其中一句诗: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绝了,这种课外诗词谁记得住,她居然能背下来。
他看了一遍,把纸条随手揣在衣兜里,填空题仍然空着大半。
这可是个好学生,他不想打扰了人家考试,忍着口渴到考试结束,铃声一响就立刻交卷,拎着书包冲出教室直奔小卖部。
……
一天过得很快,放学的学生们一窝蜂从校门散向四面八方。
司见尘本来以为林执要回家,他的课余生活却很丰富,约了朋友一起去打篮球到晚自习的铃声响起,别人去上自习,他满不在乎的逃课,随便在街边吃点东西应付,然后一个人去图书馆看书做功课,出来后骑着自行车在夜晚热闹的街道上乱逛。
快十点他才回家。
家门半开着,里面传出争吵声和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
他站在门边,慢悠悠脱了鞋和袜子,绕开那对吵得不可开交的父母,赤着脚走过满是水迹的地板,去把厨房的水龙头拧上。水池里满满的水还在不断溢出来,他顺便洗了把脸,然后上楼回自己屋里,把越来越激烈的争吵声关在门外。
对于父母的吵架他早就习以为常。
当然,他们也不总是吵架,有时候大吵过后的一两天,他们就像回到了林执小时候,那会儿他大概五六岁,他们会牵着他一起去狂商场,两个人都和和气气的,跟小林执说话也是难得的温柔和蔼,买一包棒棒糖给他,母亲还会顺手剥一根塞到父亲嘴里,问他甜不甜。
那是林执最开心的时候,可是这样的日子并不多,后来就渐渐的没有了。他们要么不说话,要么一开口就用上了吵架的语气,好像正正常常的说话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到后来他们开始动手,林执一开始尝试去拉过架,被母亲甩了一巴掌,摔倒的时候父亲泄愤地对着他补了一脚,肋骨上的淤青一个星期才消,后来再见到这样的画面,少年脸上只剩下冷漠。
屋子外面还在吵,司见尘怔怔地看着林执翻了个身,用枕头捂住了脑袋。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父母,想到了自己小时候被阴灵缠上,高烧一直不退,爸妈焦急得几天不睡,带着他各大医院看病,医生诊断不出来问题,两个教航天工程学的教授、一生信奉唯物主义的人,不知去哪打听到门路,带着他去找大师驱邪。
江湖骗子谎话连篇,他们居然也信了,要不是刚好被他师父撞见,估计要人财两空。
司见尘是在爱里长大的小孩,看到林执这样的家人,心头却难受多过震撼,他们同是十六岁的年纪,过的却是千差万别的生活。
他想起了门内那两团浑身黏液的怪物,那应该就是林执的父母吧,在他记忆里丑陋不堪,带给他的都是伤害,却也舍不得从意识里抹去,他恨他们,却又渴望能得到爱。
毕竟世上多得是不爱孩子的父母,却很少有生来不爱父母的孩子。
……
几天后,林执再次遇到了秋谷,在那个司见尘他们最初进门被循环重置了好几次的校门口。
秋谷神情不安地站在学校大门外,上课铃快响了也不敢往里走,林执莫名其妙的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是忘了带校牌,不由得在心底感叹了一句果然是乖乖牌的好学生。
他抬手取了自己的校牌,走过去二话不说别在秋谷的领口上,笑着说别紧张,老师不会看出来。然后霸道地把她推进校门,自己却被记了名字,罚扫自行车棚三天。
放学后学校里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几辆自行车相互以一种“你离我再远点”的姿态稀稀落落停在里面,林执拿着扫把一排一排扫过去,偌大的车棚里安静地听得见灰尘被扬起的声音。
扫地的声音突然变成了两个,藤条枝擦过地面,声音一前一后。
林执抬头看到秋冷,她依旧是怯生生的样子,眼神却很坚定:“我和你一起扫,可以吗?”
“随你。”林执说。
他其实不在乎,记个名字扫个车棚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于眼前这个好学生来说,这些事估计是种能让她无地自容的惩罚。
他不过是耍个帅而已,真没指望什么回报。
和秋谷那次自行车棚的同扫情谊之后,他们并没有马上熟识起来,不过就是在学校或者外面碰到了会停下来问个好寒暄几句的关系。
直到某天林执打完球忘了拿书包,折回学校去拿,远远的就看见有几个人围在后门的矮墙边,走近了才看到中间的人是秋谷。
她纤细的背依然挺得笔直,倔强地抿着唇一言不发。旁边的人伸手要去推她,林执冷不防走上去,一把拧住了对方的胳膊。
也不清楚谁先动的手,总之一群人就轰轰烈烈打起来了,确切的说,是林执被群殴了。
本来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打起来也不狠,他侧脸挨了一拳,吐出一口血沫,高中生见了血立马就怂了,互相看了几眼,丢下一句“神经病”就散了。
你们才神经病啊!林执用手背抹了下嘴角的血,转身问秋谷有没有事。
秋谷看着他,一脸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表情:“他们是我同学,快比赛了,想请我跟语文老师申请一个星期早自习用来练篮球……”
林执有点傻眼,白挨揍了,而且还是他自找的。
秋谷的手轻轻碰触到他裂开的嘴角,小声说对不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着他的眼神愧疚又认真,带着一点担心,眼底却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在跳动,犹如黎明将来前天边最亮的星辰。
从那以后,林执大部分的记忆都和秋谷有关,夏天来了又走,冬天过去后面接着春天。
……
支晓静静看着眼前的画面,推进的记忆场景里大部分都是他们见过的,在那些相似的画面里,是林执和秋谷相处的日日年年。
所有的片段有了轨迹,所有的相处连接成线,所有的感情也都渐渐露出了真实的样子。
“这一次,你要看清自己的愿望。”她轻声说。
正在和秋谷一起散步的林执抬起头来,似有所觉的地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马路对面。
“怎么了?”秋谷牵着他的手,指尖挠了挠他掌心。
“没事。”林执回过头,“我升职了,以后会比较忙,晚饭你自己吃吧。”
“恭喜啊!”秋谷说,她调皮的笑了笑,“不过我会备着你的份,如果你晚回家想吃东西,就到楼上来找我。”
“不用,太麻烦了,你早点睡。”林执说。
“哦。”秋谷的笑容顿了顿,牵着他的手更紧了些,小声嘀咕,“可是我不觉得麻烦呀……”
林执很喜欢这样的时刻,秋谷对他全心全意的爱让他倍感安全。
他对感情一直是不信任的,哪怕所有人都说他长得帅,成绩好,性格开朗受女生喜欢,可是只有他清楚,他心里有个黑洞,装着所有焰火般的热情都无法填满的渴望。
他交往过很多女朋友,也毫不掩饰地对她们说过“我不相信感情这个东西”。
真好笑,那个时候他也不过16岁,可是就像已经经历了多少坎坷,看明白感情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一样。
不过也是,从小到大看着那样一双父母,还要叫他怎么去相信所谓的执子之手地老天荒。
他记得他们面目狰狞厮打在一起,用最肮脏的话语诅咒对方,也见过他们牵着手,相视而笑的时候目光里满满的温柔。
他只是不明白,所谓的爱,怎么会变成了最后千疮百孔的模样。
所以,不想受伤的最好办法,就是不接受,不让别人走进自己心里。
林执一直这么想,遇到秋谷前,他都不相信怎么可能有一种感情能把毫无关系的两个人紧紧牵绊。
考上大学那年秋谷来学校找他,她等在宿舍楼下,跟他告白时候说的话字字清晰:“你可以不相信别人,不相信你父母,但是你要相信我,我爱你,我来证明给你看,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那天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紧得秋谷有点呼吸困难,他像守财奴终于找到了珍贵的宝贝,心里充满了满足和占有欲,想把她揉碎碾进自己的血肉,与之共生。
可是那又怎么样,他们最后还是分开了,秋谷违背了自己的誓言,离开了他。
他的记忆总算走到了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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