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溪站在观星台上,指尖一缕传音符燃成灰烬,青烟在空中扭曲成两个名字——妘延、妘戈。
“来人。”她轻唤一声,袖中玉铃无风自动。
不过三息,身着乌漆麻黑的粗衣、蓬头垢面的月米怯生生跪在阶前,发间的毒菇簪也似失了灵力滋养蔫蔫耷拉着。
“去,叫平长老将护光法阵升至二级,三十六处阵眼都换了新的灵石。另外,看好你师父,但凡让任何人发现你的异常,我绝不容你!”
月米瞳孔微缩。
“愣着做什么?”阿溪转身过来,发梢扫过腰间悬挂的药囊,发出细碎的摩擦声,“还是说,你也想尝尝禁闭室的滋味?”
月米慌忙叩首退下。
阿溪继续等着,直到日影西斜时,山门处的预警符忽的无火自燃。
“来得真快。”她冷笑,眉间三瓣赤纹艳如泣血。
夜葳站在结界外,玄色衣袍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他胸前机枢匣的透明盖面反射着夕阳,像一块凝固的血琥珀。
阿溪隔空一点,结界泛起涟漪,却在即将开启的瞬间骤然凝固。
“你的脚步声比上次重了三分。”阿溪的身影一迅出现在夜葳身后,淬了毒的银针抵住他太阳穴,“天工阁的傀儡术越发精妙了,连心口的倒计时都能仿造?”
夜葳没有转身。山风卷起他袖口暗纹,露出腕间一道新月状疤痕——那是百年前他为阿溪试药留下的。
阿溪的银针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他到底还是拿回了那些记忆。
“你要看,便看个明白。”夜葳猛地抓住她持针的手,带着那根能毒杀元婴修士的银针,径直转刺向自己心口。针尖触及机枢匣的瞬间,匣盖自动开启,露出里面跳动的心脏。
数字清晰可见:900。
阿溪的呼吸乱了一拍。这个数字意味着……若是夜冉的身体,至少该有两千日寿命。
“你对他做了什么?”她猛地揪住夜葳前襟,指尖触到衣料下冰凉的金属骨骼——这是天工阁核心弟子才有的特征。
一枚赤金袖扣从夜葳袖中跌落,正是之前夜冉佩戴的那对。
夜葳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蓝紫色的血,落地便凝结成冰晶。这是天咒发作的前兆,做不得假。而且,她刚才的确感应到他心口的那两滴娲皇血……
阿溪条件反射般摸向腰间药囊,却被他按住手腕。
“他自愿的。”夜葳摊开掌心,“我将醒之际,依稀听见耳边有人在说……只有他的身体能承受你写就的镇魂咒。”
阿溪如遭雷击。那日她确实随口提过,夜冉的灵根属性特殊……但没想到……
夜葳的声音低沉,像是浸了寒潭的水,一字一句都透着冷意。
阿溪听着夜葳讲述原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药囊,药囊里装着噬心散——若他撒谎,她不介意让他再尝尝这滋味。
可夜葳坦荡得近乎异常。他甚至微微倾身,额前碎发垂落,遮住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你可以直接读忆。”
阿溪挑眉,指尖微顿。
他竟敢主动让她探查记忆?
这倒是让她先前的猜测动摇了几分。
毕竟,换身体一事,最大的受益者是他。可若真如他所言,背后另有推手……那这局棋,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你的意思是,有人想利用你?”阿溪没有立刻动手查探他的记忆,而是慢条斯理地反问。
夜葳点头,眸色沉沉:“看似是我受益,换了夜冉的身体,多争取了些时间。但天工阁的天咒一日不解,纵然我换了九具身体,天咒依旧会如影随形。”
他顿了顿,嗓音更冷:“不止天咒,还有娲皇血咒——它会生生世世纠缠我的魂魄,无论我逃到哪里。但凡与我血脉相连之人,皆会被血咒侵蚀。”
阿溪眸光一凝。
夜葳低笑一声,笑意未达眼底:“幸好,天工阁修的是孤阳之术,不涉情爱,自然不会有子嗣后代。否则……”
他没说完,但阿溪明白。否则,他的血脉,只会一代代沦为血咒的祭品。
“可夜冉不同。”夜葳抬眸,眼底划过一丝晦暗的光,“他入了天工阁,迟早也会死于天咒。更何况,他没有娲皇血护体,经络、识海皆无法承受天咒侵蚀,注定活不长久。”
阿溪眯起眼:“所以,选他,损失最小,钓上的鱼却更大?”
夜葳不置可否,只是静静看着她。
阿溪盯着他看了半晌,忽地伸手:“把手伸出来。”
夜葳没有半分犹豫,直接抬手递到她面前。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表面那层青铜皮肤一如既往的冰凉。
阿溪握住他的手,掌心相贴的瞬间,一股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她指尖微动,黑藤缠绕而上,化作毫针,顺着他的经络一寸寸探入。
上回雾影村遇见,她便是这般读忆探了他的底细。
灵力游走,阿溪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奇怪……”她低喃,“这具身体里,本该属于原主的记忆,竟丢失了大半?”
她曾复刻过夜冉的记忆,可如今对比,夜葳体内的记忆碎片残缺不全,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一般。更诡异的是——
“所有关于妘戈的过往,以及对夜冉可能有利用价值的信息……全都不见了?”
阿溪猛地抬眸,眼底闪过一丝锐利:“他是怎么做到的?”
夜葳静静看着她,唇角微勾,笑意却冷:“你觉得呢?”
——夜冉的记忆,是被他自己带走的。
阿溪心头一震。
夜冉……竟能做到这一步?
“幽冥司。”
夜葳眸色一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机枢匣的边缘。
若夜冉的记忆真是被他自己带走的,那么能帮他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幽冥司的摆渡人——唯有他们,能在魂魄转世时保留部分前世记忆。
可幽冥司的摆渡人虽不多,却也并非寥寥几个。茫茫鬼域,如何查起?
“我们要不要先和幽冥司主联系?”夜葳侧眸看向阿溪,声音低沉。
阿溪指尖虚叩,眸色幽深。片刻后,她摇头:“先别打草惊蛇。”
她抬眼,目光锐利:“夜葳,我问你——当你完全融合夜冉身体时,他是什么反应?”
夜葳眉头微蹙,似在回忆。
“他没有反抗。”他嗓音微哑,“甚至……像是早有准备。”
阿溪眸光一凛。
夜葳继续道:“我原本以为会有一场魂魄争夺,可当我侵入他的识海时,他的魂魄竟主动退让,甚至……帮我稳固了灵识与身体的契合。”
这太反常了。
融灵之术,向来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会两败俱伤。可夜冉不仅没有抵抗,反而助他一臂之力?
阿溪指尖微微收紧:“那你掌控这具身体后,可曾感应到什么异常?”
夜葳沉默片刻,忽地抬手按向心口。机枢匣的透明盖面下,那颗心脏跳动得平稳而规律,可他却总觉得……那里似乎缺了什么。
“有时候,”他嗓音带着一丝犹疑,“我会在梦中看到一些陌生的画面。”
“什么画面?”
“……血。”夜葳眸色渐深,“还有祭坛。”
阿溪瞳影微颤。
祭坛……天工阁祭坛?还是娲皇宫祭坛?还是神农谷?
她猛地近前,袖中银针无声滑入掌心:“夜葳,你确定这些记忆是你的,还是……夜冉残留的?”
她记得自己刚才并未读取到这一段记忆?莫非是幻觉?
夜葳抬眸,眼底闪过一丝晦暗的光:“我不确定。”
阿溪垂眸,一时全无头绪。
“阿溪。”夜葳忽地开口,嗓音低沉,“若夜冉真的留有后手,你觉得……他的目的是什么?”
阿溪指尖一顿。他这么确定不是幻象?
目的?——随后阿溪稍作琢磨……
假若真如夜葳所说,夜冉自愿献出身体,却又带走关键记忆,甚至可能在暗中影响夜葳……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眸光凛厉一闪:“或许,他根本不是自愿的。”
夜葳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或许,”阿溪缓缓抬眸,眼底寒意凛湛,“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局。”
一场连他们都被算计在内的局。
山间忽然起雾了。夜葳的身影在雾中显得模糊不清。
阿溪恍惚想起她掠走的夜葳和“阿溪”的那段过往中,夜葳也是这样站在浓雾里,胸口插着本该刺入她心口的诅咒之箭。
“为什么……”她声音哑得自己都陌生,指尖无意识描摹着机枢匣边缘纹路。那里有道新鲜的刻痕,是夜冉惯用的收刀手法。
夜葳将她拉入怀中。这个拥抱隔着一百年的光阴,带着机枢匣运转时特有的震颤。
阿溪听见他心脏里传来齿轮咬合的声响,与记忆里血肉之躯的心跳截然不同。
“昨夜是我融合了夜冉的身体,才引发神农鼎异动。”他在她耳边低语,他如今身体里的伴生青藤亦能感应神农鼎动静,“阿溪,当年的约定……我可能要食言了。”
远处传来灵鹤的尖啸。阿溪猛地推开他,看见天际掠过一道金光——是娲皇宫的传讯箭。
几乎同时,她袖中的另一道传音符自燃起来,空中浮现出妘延的徽记。
夜葳退后两步,玄衣融入渐浓的夜色:“约定日,我在幽冥司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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