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纠缠

农鼎洞外的青石阶上凝着露水,阿溪踏碎一地寒光走进来。

“既然还是要回来,为何要强行解了契咒?”

苍老的声音在洞内回音里显得格外空洞。

阿溪注视着平半书映在鼎身上的倒影,那袭永远纤尘不染的白袍此刻竟显出几分佝偻。

她想起从神农鼎中读取到,三百年前,这位守鼎人就是用这身白衣接过染血的她。

“平长老这是要逼我跟神农鼎‘同生共死’不成?”阿溪抬手抚过鼎耳处的蟠螭纹,青铜器特有的冰凉顺着指尖漫上来。

平半书看着阿溪被青光映亮的侧脸,那张总是带着温顺假面的脸上此刻每一寸线条都锋利得伤人。

三百年来第一次,他真切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他们亲手培养的药人已经挣脱了掌控。

“你读取了鼎中记忆。”这不是疑问。平半书松开手中碎裂的玉简,看着它落地化作齑粉,“包括……”

“包括你们怎么用活人祭鼎?还是怎么把先天道体的婴孩炼成器灵?”阿溪突然转身,发间雷木簪感应到她的情绪闪现“滋滋”电波。

“最有趣的是第七任谷主留下的那段,原来每任谷主都是你们精心挑选的容器——”

“够了!”平半书忽地掐诀,洞顶悬挂的十二盏青铜灯同时爆出火光。跃动的光影里,老人面上终于撕开常年不变的慈祥面具,“你以为解了契咒就能翻天?神农鼎早与你神魂交融,除非身死道灭。”

“那你们舍得让我死吗?”阿溪猛地逼近,她身上还带着血腥气,混合着鼎中逸出的千年药香,形成某种危险的蛊惑,“没有先天道体温养,神农鼎还能镇住地脉毒煞?”

阿溪又后退两步,不待平半书回答,旋即转身离开。

-

禁闭室的玄铁门在月光下泛着蓝光,阿溪指尖凝出一滴血珠,在门上古奥的符文上画出扭曲的裂痕。阵法破碎时溢出的灵力惊动了室内人,她听见铁链碰撞的脆响从黑暗深处传来。

“丘长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阿溪用鞋尖碾碎地上残留的符纸灰烬,雷木簪在掌心转出青紫色电光。

黑暗中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混合着锁灵链拖动的闷响。阿溪知道丘岱正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盯着自己,即便在绝对黑暗里,这位执戒长老也能靠灵力波动“看”清一切。

“丘长老不想选?”阿溪把玩雷木簪的动作充满挑衅意味,果然引动室内灵力震荡,“那我先说好消息——”

阿溪将簪子砸向地面,在触及泥土前却兀的凝滞。整支簪子悬在离地三寸处剧烈震颤,簪头镶嵌的雷精石迸出蛛网般的裂痕。

“你!”丘岱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禁闭室骤然亮如白昼,无数雷纹从地面浮起,又在触及阿溪影子时纷纷熄灭。

没了灵力驻颜,老人露出本来的年纪,枯槁的手抓住铁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怎么可能……”

阿溪欣赏着对方脸上破碎的表情。

“坏消息是,”她俯身靠近铁栏,吐息拂过老人颤抖的手指,“我与神农鼎的连接方式,现在和各位长老一模一样了。”

丘岱枯瘦的手背上暴起青筋,五指成爪猛地一抓——本该飞回掌心的雷木簪却只在原地打了个转。

簪头雷精石发出的紫光将老人错愕的面容照得忽明忽暗,那些常年惯持的威严此刻碎得干干净净。

“哼,怎么?很意外?明明刻着反禁制符文?”阿溪的指尖在玄铁栏上轻轻一叩,整面墙轰然浮现蛛网般的金线。

那些号称能抵御大乘期修士的阵法纹路,此刻正以她的手指为中心寸寸崩裂。

“丘长老难道忘了?这些阵法都是用神农鼎灵力绘制的。”

她忽然向前倾身,老人条件反射地后退半步,锁灵链哗啦作响。

这个细微的躲避动作让阿溪眯起眼睛,三百年来第一次,她在丘岱身上嗅到了恐慌。

“你猜我在鼎里看到了什么?”她张开五指,掌心浮现出神农鼎虚影。

鼎身上浮动的不是药草纹样,而是无数扭曲的人脸。

“建谷第一百年,地脉暴动,你们往鼎中投了三十六个药人。”

虚影中传出凄厉的哀嚎,丘岱的白发在灵力震荡中剧烈颤抖。老人顿时暴起,干瘦的手掌穿过铁栏直取阿溪咽喉,却在触及她皮肤的瞬间被反震回去。

禁闭室四壁符文同时亮起,数十道雷光劈向老人佝偻的背脊。

“第七百年的方法对我没用。”阿溪看着丘岱呕出一口黑血,声音轻得像在讨论今日的天气,“毕竟……”

她一下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泛着青光的鼎形印记,“现在神农鼎替代了我。我受的一切都将由神农鼎代偿。”

她展开双臂转了个圈,象牙白长裙在黑暗中划出月光般的弧光,“我解了契咒,却还站在这里——说明什么?”

她猛地神色一凛,指尖点在丘岱眉心,“说明你们再也杀不死我了。”

-

走出禁闭室,离开禁地后,看到的景象仿佛是另一方世界。

山崖下的神农谷灯火如豆,那些星罗棋布的院落里,长老们的亲传弟子们正在做晚课。

三百年来她第一次用俯视的姿态打量这个囚笼,发现它其实小得可怜。

阿溪莫名想起平半书的话。老人叹息的模样在眼前浮现:“活着从来就没有‘清白’即自由的道理……”

万物都是息息相连……哪怕那么小……

夜雾漫过石阶时,阿溪听见身后传来纸鹤振翅的声响。她没有回头,只是任由传讯纸鹤在离她三尺处自燃,灰烬中飘来平半书压抑着怒气的嗓音:

“明日辰时,长老会……”

“不去。”阿溪弹指打散剩余灰烬。

石径两侧的萤石灯暗了下来。阿溪驻足,看着自己的影子在青砖上拉长变形。

三百年来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些照亮谷中每一条小路的灯盏,原来都是用神农鼎余温供养的。

“谷主?”

怯软的女声从岔路传来。阿溪转头,看见月米提着纱灯站在梅树下。

“听说您回来了,我……”月米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住,纱灯在手中轻轻摇晃,“平长老说您受了瘴气侵蚀,需要静养。”

阿溪的目光落在月米腰间的百错囊。眸光晦暗不明。

“丘长老还需修炼一段时间才可镇住心魔。这段时间是最紧要的,你也莫要再来打扰了!”

纱灯“啪”地砸在地上。月米踉跄后退时,阿溪已经转身走入黑暗。

夜风送来压抑的抽泣声,但她没有回头。三百年来她听过太多哭声——被放弃的药童、被辜负的弟子、被献祭的……

以前她多少还会在意,现在她终于明白,在这座吃人的山谷里,温度是最没用的东西。

-

药圃深处的茅屋还亮着灯。

阿溪在篱笆外站定,看着窗纸上摇晃的人影。那是负责照料毒草的哑仆,谷中唯一不曾对她行礼的人。此刻老人正佝偻着背捣药,石臼撞击声惊飞了檐下的夜枭。

“你早知道是不是?”

阿溪的声音很轻,却惊得老人失手打翻药臼。紫黑色浆液泼在窗纸上,像一道陈年旧伤。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扑面而来的苦香里混着某种熟悉的血腥气——是每月十五她必须服用的“养鼎丹”的味道。

哑仆浑浊的眼珠在看到她锁骨下的鼎纹时骤然收缩。老人颤抖着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时又缩回去,转身从陶罐里挖出一把黏稠的黑色药膏。

“没用的。”阿溪按住老人枯枝般的手腕,“契咒一解,纵然有纯净娲皇血力支持,依旧赶不及曾经被神农鼎耗损的生命力衰竭的速度……”

粗糙的手掌立即捂住她的嘴。哑仆另一只手急切地比划着,那些扭曲的手势在月光下宛如某种古老咒语。

阿溪愣怔地看着老人从怀里掏出一块褪色的红布,上面用金线绣着歪歪扭扭的“溪”字——这是婴孩襁褓才会用的针脚。

“这是我的?”她接过红布,指尖传来细微的灵力波动。不是神农谷正统的路数,倒像是......娲皇宫。

哑仆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血。阿溪连忙扶住他摇晃的身体,却在触碰瞬间感知到熟悉的灵力——与她同源却微弱百倍,就像被强行分走的一部分自己。

“你也是……?”她声音发颤。原来她不是第一个成功活下来的娲皇药人。

老人咧开只剩三颗牙的嘴笑了,沾血的手指在她掌心画了个古怪的符号。最后一笔完成时,远处神农鼎传来沉闷的轰鸣。

“谷主!”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药童跌跌撞撞跑来,“禁闭、禁闭室着火了!”

阿溪回头望去,只见禁地方向腾起冲天火光。那不是寻常火焰的橙红,而是雷木簪爆裂时特有的青紫光。

哑仆死死抓住阿溪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老人蠕动的嘴唇间漏出几个气音:“快……逃……”

禁地方向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阿溪在气浪袭来前本能地结印防御,却看见本该被囚禁的丘岱凌空而立。

他又恢复了年轻的俊逸美颜,就连破烂的衣袍也不能减损他半分美。

衣袍在热风中猎猎作响,散发出许久未清洁的酸臭味。

看来是赶得急了,这么爱美,却连最基本的清洁都不顾了?

阿溪撇笑一声。

“你以为魂炼之术是谁留下的?”丘岱的声音混着雷声滚滚而下,“阿溪,你从来就没逃出过神农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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