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里面的人都让让，让一下。”从后面又冒出两名护士，边说边一左一右地站到机器两边护送着机器缓慢地进入病房，伸长胳膊谨慎地沿着机器侧壁贴着，以防外人靠近碰撞到。
“十九床，”一位脸上戴着防护口罩、胸前别着HelloKitty徽章的护士说着朝许月走了过来，视线在一言不发沉默着的吴闻和她之间来回看了看，似是察觉到此地的气氛有些诡异，她清了清嗓，对站在床边的许月说：“十九床，你是十九床吧。请您先靠边让一让，我们现在要对床进行杀菌消毒。”
“啊，好的，”许月忙抬起脚快步让到一旁。
“刚刚出了点事，我们处理起来耽搁了点时间，没能及时过来，还好你一直站着没往床上躺。”护士正在把机器推到靠近床头的位置，笑着对她说。
许月笑笑，“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这堆被子还以为床上有人，还想着会不会是去洗手间了，就一直没敢睡上去。”
吴闻原本只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她们说话，听到这一句，她勾了勾唇，忽然极短促地发出一声嗤笑。
在一片和平友好的空气里显得极为突兀。
许月飞快地面无表情地瞄了她一眼。
有病啊。
“啊，不是不是，不是那么回事，”另一位个子高挑、后脑勺盘着个发髻的护士边把床上的旧被罩麻利地拆下来扔到一旁，套上新的被罩，边向她解释道：“刚刚系统正录入你的信息，谁知才刚录到一半，电脑突然坏了，我们几个就都赶紧扑上去抢救电脑，一直到刚刚才修复好，”她朝墙上那面亮着光的电子屏努了努嘴，“喏，那东西刚才是黑的吧。”
许月抬头，才发现那上面已经登记上了她的信息，全部一览无余。
床位号：19
病患姓名：许月
年龄：19
办理入院时间：11月14日
……
其他的饮食禁忌还有病因什么的都跟她之前看过的吴闻的一样。
“对，”她朝护士微微一笑道：“刚才的确是黑的，我还纳闷不是说让我进来先找床位号吗，标哪去了呢。”
说话时眼光一直留意着右下方的吴闻。
吴闻这次听到以后没有再笑了，只是很快也朝她回看了过来，目光如炬，眉宇间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坦荡。
许月淡定地别开眼。
“啊，那，”那个胸前戴HelloKitty徽章的护士闻言，抬头看着她，手上铺床单的动作不停，好奇地追问：“所以……你后来是怎么知道的？”
许月：“……”
她再次往隔壁床看了一眼，吴闻的右耳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只耳机，正闲闲地倚靠在床头双手横屏玩手机，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模样。
“别人告诉我的。”她简洁地回了句。
“哦，这样啊。”护士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把身旁那大家伙的皮管塞进床，接着又把病床里里外外套上了一层保护罩。
消毒机开始工作。
五分钟后。
“好了。”一位护士说。她把套在床上的保护罩撤掉，另一位护士紧跟着弯下腰收起机器的皮管，过程简短而利落，几个人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很快就将病床收拾得一尘不染，推着机器准备走人。
“辛苦了。”许月边笑边走上前，身子还没来得及碰到床就被一位护士回头叫住了，“哦对了，十九床，您还得跟我们来一趟，给您抽个血。”
“啊，好的，”许月愣了愣，随后点了点头，跟在护士的后面一同向病房外走，“走吧。”
看着手机屏幕上正在逐渐弹出全貌的巅峰赛mvp结算画面，吴闻在一声夸张的音效“哇！不可思议！命中注定的车神就是你！”中摘掉了耳机，熄屏后把手机随意就往被子上一扔，想了想，又低身向前给捡了回来，放到床头的立柜上，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卷成一团的充电线，一圈圈散开，拿起手机把底部的插口插上充电线一端的插头充电。
一抬头，正好看到那绿裙子跟在几个护士身后走出去的背影，活脱脱一棵行走的绿色蔬菜。
这画面无疑是养眼的，即使她内心深处并不想承认。那条嫩绿色的连衣裙上带花边的衣领像层层叠叠漾起的浪花一样随着她走路时的动作小幅度摆动。因为吴闻是坐在病床上的，目光所及之处缺失掉了她小腿以下的部分，所以在她的视角里许月就像是一路飘出病房外的。
现在，许月的背影也完全消失在病房里了。
吴闻躺在床上打了个哈欠，半晌忽然想起什么，后背从床上弹起，直起身，膝盖半跪在床上，伸手撩开挡住视线的隔断帘，朝隔壁床的方向伸头，看了看墙上那块电子屏。
床位号：19
病患姓名：许月
年龄：19
……
原来叫许月啊。
她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好像有个同桌就叫这名儿。
不过记忆里那个同桌后面那个字跟她的不一样，人家的是悦，让人心情愉悦的悦。
她把下面的几行文字也都给看清楚了以后，收回挡在帘子旁的手，转过身，手撑着床重新坐进被窝，伸直腿，盯着眼前纯白的被单若有所思。
才十九岁啊。
那她难不成已经上大学了？不对吧，看上去也不像啊，看脸就一初中生，撑死……也就高一吧。
许月抽完血，拿着护士给的棉签一路摁着胳膊穿过走廊。到了病房，她没进去，站在门口，低头把棉签从刚扎的还很新鲜的针眼上试探地移开一小截，观察了一阵子确认那地方不再出血了之后才把那支带血的棉签完全移开，扔进门旁的垃圾桶里。
绕过十六床床前歪歪扭扭斜放着的两台塑料凳子，她走过去意外地看到十七床的隔断帘此刻是拉开的，里面正坐着一个穿着病号服，脸颊已经凹陷下去的精瘦又黑乎乎的老人。
一位戴着口罩的护士正拿着一个装满水的吊瓶站在床边，看样子正在给老人换水。老人满脸褶子，上身后仰，坐卧在被摇起来的病床上，双手平放在胸前，不知是不是睡着了，全程安详地闭着眼。
坐在他床边看候着的是一个看上去精神矍铄的老人，老人拥有一头烫染过后微微卷曲的白发，穿着印有大朵大朵红花的外套，上身坐在没有靠背的凳子上依旧挺的很直，途中一直目光炯炯地盯着护士换水的动作。
突然注意到从病房外面走进来的许月，她的目光从护士手里的吊瓶移向背后的她，那张原本严肃而庄严的脸庞立刻变得和蔼起来，崩成一条直线的唇角忽地上扬，朝她露出了一个充满善意的笑容，顿时全身上下都洋溢着慈祥的光辉。
许月脚下步伐不停，从他们的病床前经过时看见老人的视线朝她看了过来，也友好地停下脚步朝对方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过后继续向前走。
来到角落里靠墙放着的那排高矮不一的箱子面前，把最末尾的那只黑箱子提了出来，拖着来到自己的床边，蹲下身子把箱子的侧边拉链拉开，为了不发出噪音扰民，她还提前用另一只手托住一侧的箱壁，将行李箱缓慢而无声地摊开在了地板上。
她蹲在箱子前，把从家里带来的水杯脸盆什么的一件件从里面拿出来归类摆放好，一蹲一站，再蹲再站，在她把脸盆塞进柜子抬手合上柜门的当口，内心突然好奇心作祟，目光变得不受她所控制，鬼使神差地转头朝隔壁瞄了一眼。
隔壁床上那张白色的被窝被人掀开了一角，大咧咧地敞着，里头空空如也，那个叫吴闻的女生不知去向。
这就不见了？可她分明记得自己去抽血前还看见她头顶上的吊瓶里还有大半瓶水没滴完。
不过……
不见了就不见了，自己有必要去想她有可能干什么去了吗？说到底，这个人除了在她刚来到时讲过几句令人不快的话之外，本来就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许月索性收回目光，蹲下身子，继续整理行李。
·
吴闻擦干手，把纸巾丢进洗手池下方的垃圾桶，拿起一旁挂在吊杆上的输液瓶，拧开被她反锁上的门锁，推门走出卫生间。
回到自己的病床，微微踮起脚把输液瓶重新挂回原来的吊杆上，然后脱鞋上床，一把拽过被子，扯了扯，严严实实地盖住全身，只露出一张脸在外面。
烧现在应该已经退下去了，至少身上和额头不烫了，都恢复了正常的温度，不过她一向喜欢身上暖和和的感觉，刚才下床去卫生间导致被窝里散了点热，现在得重新捂回来。
一旁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她带着疑惑转头，于是就正好看见了刚刚被叫去抽血的“绿裙子”站起身，把一只装了半瓶不明粉色液体的玻璃瓶小心翼翼摆到柜子上的一幕。
她立刻把头转回来，目光惊愕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这人从哪冒出来的？
她刚才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怎么没看到隔壁床的床边还站了这么个活生生的绿色蔬菜？
这么一思忖，吴闻再转头时，就正好撞见许月站在立柜前守株待兔朝自己看过来的平淡无波的目光。
吴闻：“……”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几秒。
偷看还被人逮了个正着，吴闻有些尴尬，为了尽快跳过这一段，她当即决定要先发制人：“你……怎么过来的？”
许月现在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堆没有生命的盘子。她一时无言，半晌，无奈道：“我一直在这儿啊。”
“不可能吧，我刚刚——”吴闻边说边撑着床坐了起来，身上的被子伴随她的动作从胸前滑落，她抬手指着床对面卫生间的方向，“——我刚刚从这出来没看见这边儿有人。”
“嗯，”许月站那儿点点头，为她感人的智商而诚恳道：“我那时候是蹲着的。”
“啧，”吴闻无言以对，抬起的胳膊落了回去，算是认可了这个答案，“行吧。”
许月温和地笑了笑。
气氛肉眼可见地比刚才融洽了点儿，两人却都没再说什么，确切地说，是都没什么话可说了。
她们还没熟到可以再自然地开一局对话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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