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小镇的年味渐渐散去,生活似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林晚和阿姐都清楚,那通催婚电话像一根刺,扎在她们看似稳固的关系里,稍一触碰,就隐隐作痛。阿姐变得比以往更沉默,烟抽得愈发凶了,有时林晚深夜醒来,还能看到窗边那个猩红的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她无法安放的焦虑。
该来的终究躲不掉。一个周六的下午,阳光正好,林晚正和阿姐一起整理刚送到的饮料货品,风铃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不是熟悉的顾客推门那种轻快的叮咚,而是带着一股不耐烦的力道。
林晚抬起头,看见两个女人站在门口。前面一位年纪约莫五十多岁,烫着略显过时的小卷发,穿着暗红色的棉袄,脸色沉郁,嘴角向下撇着,眼神像探照灯一样在并不宽敞的小店里扫视,最后牢牢钉在阿姐身上。她身后跟着一个稍年轻些的女人,眉眼与阿姐有几分相似,但神态更显精明和局促,目光躲闪,不太敢正眼看阿姐。
阿姐原本蹲着的身子瞬间僵住,手里捧着的一箱矿泉水差点脱手。她缓缓站起身,脸上血色褪尽,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林晚听到她几乎微不可闻地吸了一口冷气。
“妈。小姑。”阿姐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紧绷。林晚的心猛地一沉——阿姐的家人,竟然找上门来了!
阿姐母亲,那个卷发女人,鼻子裡发出一声冷哼,目光如刀子般刮过林晚,又回到阿姐身上:“呵,苏念卿,你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电话里说不通,非得我们亲自来请你是不是?”她的声音尖利,带着长期抱怨积累的刻薄。
“妈,好好说……”旁边的小姑试图打圆场,却被阿姐母亲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阿姐母亲几步走到柜台前,手掌“啪”地一声拍在台面上,震得上面的计算器都跳了一下,“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妈吗?还有这个家吗?让你去跟陈科长见个面,比请祖宗还难!人家哪点配不上你了?有房有车,工作体面,你还有什么不满意?非要守着这个破铺子,跟你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不三不四”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向林晚。她的脸瞬间变得煞白,手指紧紧抠住了身旁的饮料箱边缘,指甲几乎要嵌进纸板里。她能感觉到阿姐的身体绷得像一块石头。
“我的事,不用你管。”阿姐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颤抖的怒意,“我这里不欢迎你们,请你们离开。”
“离开?我今天来了,就没打算空着手回去!”阿姐母亲声音更高了,引得路过的人都好奇地往店里张望,“苏念卿,我告诉你,你今年必须把这个婚给我结了!你爸为了你的事,天天唉声叹气,血压都高了!你是不是非要把他气出个好歹来才甘心?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爸血压高是因为什么,你心里清楚!”阿姐猛地抬头,眼眶泛红,里面是屈辱、愤怒和深深的疲惫,“从小到大,你们除了逼我,还会做什么?逼我考我不喜欢的学校,逼我放弃我想做的事,现在又要逼我嫁我不认识的人!我是你们女儿,还是你们用来炫耀、换取面子的工具?!”
“你……你反了天了!”阿姐母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阿姐的鼻子,“我们生你养你,就是为了让你这么气我们的?啊?你看看你自己,像个什么样子!三十岁的老姑娘了,一事无成,开这么个破店,能有什么出息?我们老苏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嫂子!念卿!”小姑慌忙上前想拉开两人,场面一片混乱。
林晚站在货架旁,像被钉在了原地,浑身冰冷。她看着阿姐单薄的背影在母亲的咄咄逼人下微微发抖,看着那个平日里冷静强大的阿姐,此刻被至亲的言语撕扯得伤痕累累。她心疼得无以复加,恨不得冲上去挡在阿姐面前,可她以什么身份?她凭什么?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几乎要将她淹没。
“我丢脸?”阿姐忽然笑了,那笑容惨淡而绝望,“我靠自己的双手吃饭,不偷不抢,我怎么就丢脸了?难道像你们希望的那样,随便找个人嫁了,一辈子活在委屈求全里,就叫有出息?就叫光宗耀祖?”
“你自己活得不清不楚,还想带坏别人吗?”阿姐母亲的目光再次锐利地射向林晚,意有所指,“我告诉你苏念卿,你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趁早给我收起来!我们苏家,丢不起那个人!”
“你说什么?!”阿姐猛地踏前一步,将林晚彻底挡在自己身后,像一只被激怒的母狮,眼神凶狠地盯着的母亲,“我的事,跟她没关系!你有什么冲我来!别碰她!”
这是阿姐第一次在家人面前,如此明确地维护林晚,甚至不惜正面冲突。林晚看着阿姐挡在自己面前的背影,那颗在冰窖里浸泡的心,忽然注入了一股暖流,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好啊!果然是为了这个小狐狸精是不是?”阿姐母亲像是终于抓住了把柄,声音尖厉得刺耳,“苏念卿,你真是不知廉耻!你还要不要脸!”
“够了!”阿姐猛地大喝一声,声音里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和决绝,“我的脸,我自己挣!我的路,我自己走!你们要是觉得我丢人,那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从今往后,我的事,生死好坏,都与你们无关!”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小小的店铺里。阿姐母亲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女儿会说出如此决绝的话。小姑也吓傻了,张着嘴说不出话。
空气死一般寂静。只有风铃因为门的震动,还在轻轻晃荡,发出零星的、悲伤的脆响。
阿姐母亲的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她指着阿姐,手指颤抖,你了半天,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好!苏念卿,你有种!从今天起,我没你这个女儿!你以后是死是活,都别回这个家!”
说完,她猛地转身,几乎是撞开门,踉跄着冲了出去。小姑看了看阿姐,又看了看门口,重重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追了出去。
店铺里瞬间只剩下阿姐和林晚两人。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阿姐背对着林晚,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但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强忍着一切。那单薄的背影,写满了被至亲言语凌迟后的伤痛和孤绝。
林晚再也忍不住,她从背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地环住了阿姐的腰,将脸贴在她冰凉的后背上。
“阿姐……”她声音哽咽,带着哭腔,“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阿姐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放松下来。她覆盖住林晚环在她腰间的手,她的手心冰冷,却用力地握紧了林晚的手,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
“不关你的事。”阿姐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疲惫,“早晚会有这一天……只是,连累你,听到这些难听的话。”
“我不怕!”林晚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阿姐转过身来,坚定地说,“阿姐,只要你不放开我的手,我什么都不怕!”
阿姐看着眼前女孩哭红的眼睛和脸上全然的信任与依赖,心中那片被亲人撕裂的荒芜,似乎被注入了些许暖意。她伸出手,用指腹一点点擦去林晚脸上的泪水,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傻丫头。”她轻轻将林晚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却清晰地说,“这条路,可能比我们想的更难走。你……真的想好了吗?”
林晚在她怀里用力点头,抱紧了她:“想好了。阿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就是我的家。”
窗外,阳光依旧明媚,但小卖部里,两个紧紧相拥的人,却像是在风暴过后的废墟上,用彼此的体温,构筑起一个只属于她们的、崭新的、无比坚固的世界。
风暴暂时平息,但她们知道,未来的路依然布满荆棘。可那又怎样?她们已经选择了彼此,就没有什么能再将她们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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