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婉宁适合俏丽的衣物

新的营帐设施齐全,铺满软皮毛的床椅,取暖的火炉,甚至还有专门供沐浴的浴房。

我和哥哥刚换到这里的头两天,几乎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饭菜每天有人按时送来,无需自己动手,虽然不合胃口,但胜过没有;热水也有专人供应,大概也是代王安排好的。

代王自从使团离开那天,哥哥主动去找了他,这两天没有再派人遣过哥哥,哥哥也安心地待在营帐里;我看着哥哥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便也觉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控范围内,用不着我自己苦心谋划。

白天的时候,我就把头枕在窗边的高桌上,看着外面的雪纷纷扬扬,觉得时间就这样一片一片,宁静地飘下去了。

从前没有入代时,我是闲不住的,总要缠着嬷嬷做这做那,练舞,听曲,摆弄针线,再或者去找母妃,让母妃给我讲故事,然后一起说说笑笑;像现在这样花大把的时间只为发呆,那是上一世经历入代为质后,才逐渐习惯的。

在那些不堪的日子里,什么都不可想,——以前的回忆太美好,但是回不去了;未来的生活太渺茫,看不到任何希望;设身处地的当下当然也不能想,不然如何熬过那至暗的每时每刻……

那时候总是坐在草地上,低头凝视,春天地面上会开黄色的小花,很漂亮,但马上被羊群吃掉了;或者仰头看天,像烟的云,团团簇簇,它们静止不动似的,可是一天下来,却发现我的头从这边歪向那边;天气变冷了,有风吹过来,我把手伸出去,风就从指缝间流过,那风越来越大,渐渐变得和刀子一样,割过我每一寸皮肤;开始下雪了,白色的点子轻轻地落在身上,脸上,悄然之间化作水,很冰很凉,直到我变为它们同一个温度,雪和我融为一体,覆盖在我身上,让我不得不站起来……

一年又一年,终于能回大燕了。

然而偌大的长公主府,没有一个是我的亲人。太医院帮我诊脉,说我小产多次,伤痕累累;路过的人见到我,他们可怜我,却也鄙夷我,唯独不觉得亏欠我;夜深梦回的时候,我声嘶力竭地喊,可是谁也听不到,空荡荡的房子,高梁画栋,我起身把华服拿出来,一件件披在身上,——我要跳舞,整夜地跳。

跳累了,我便趴在那荷花池的栏杆上。灯笼的火光照下去,那花真好看,那花真洁净。生长于淤泥之中,怎么能不染一丝污垢呢?宇宙真是神奇,花和人也真两样……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过神来,眼前是营帐的窗和纷飞的雪。我回过头,哥哥站在我身后,他很年轻,——我这才想起来,重来一次了,这是新的哥哥,两样的哥哥。

我的心里柔软下来,放松戒备,仰头看着他,一动不动地。

哥哥的神情一怔,忽而笑了,凑近我的眼睛,又将他的额头贴在我的额头上。他的笑容,我只来得及看匆匆一眼,像是很满足似的。

“怎么叫你也听不见,发什么呆呢?”他问了,声音里也有笑意。

我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对他的问话只摇了摇头。

“要不要出去走走?整日地闷在这里……”哥哥牵起我的手说。

“可是外面还下着雪。”

“这有什么要紧,待会我们去借把伞。……走罢!你把我的氅也披上,外面不比屋里暖和倒是真的,别冻感冒了;我去找别人另借一件外套,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说完便出去了。

稍顷,哥哥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只不知什么动物的后腿,他说,“我去问给我们送饭的加罕叔借的,他们正在烤野猪呢,刚猎到的,想不到这么冷的天,野猪还会出来觅食!肉太多吃不完,加罕叔便给了我们一些,等我们回来自己烤着吃。”

他穿着代国人的毛皮衣服,却丝毫没有沾染他们的野蛮气息。他很沉稳,甚至隐约透露出一丝清雅。我不禁地想:如果两世的哥哥同时站在我面前,就算长得一模一样,都不开口说话,我也肯定能马上分辨出来。

走出营帐区有大片的空地,哥哥举着伞往我这边撑;我突然想到上次在雪中撑伞独行的时候,——那时候我以为以后都会是自己一个人走,想不到现在会有人,和我,在雪里留下并排的脚印;想到这里,我的心中浮现奇异的感觉,像是一个人在黑暗的角落里等了很久很久,终于有人带我走进光明。

“哥哥还会烤肉?以前怎么不知道。”我问。

“都是在北境的时候,跟手底下的士兵学的,那群小崽子——”

哥哥突然顿住了,我也侧目看向他。

哥哥解释道,“我师傅不是萧暝寒嘛,我说的士兵就是指他的龙武军,他们会烤肉,我就是跟他们学的……”

哥哥还说着什么,但是我没听清了:我想起了龙武军的鱼符,想起了萧蘅亲自把它交到我手上,想起了萧蘅让我撤回沈玉容和薛芳菲的赐婚……。

沈玉容……这是我重生后第一次认真地想起他;前几次他的名字每在我的脑海里闪过,我都强迫自己不能去想;现在我终于可以正面这个名字了。他是不是已经和薛芳菲成亲了呢?也许是的,而且很恩爱。没有我,他大概过得很幸福罢?

但那与我已经不相关了。

哥哥这边没声音了,他不说话,也许是我刚刚走了神,没有回哥哥。

“哥哥已经决定好要为代王做事了么?”我重新问。

“嗯。……但是这只是暂时的,我不想和他长久合作,……婉宁也不喜欢这个代王罢?”

“唔,哥哥这是权宜之计?”

我从前确实恨代王;但就像对沈玉容,对许许多多其他人一样,有些恨,经过死亡,变成一条留在身上的疤,已经不痛了,只是看着觉得丑陋。

“嗯。”

我听着哥哥给了肯定的回答,心想:那么哥哥的计划一定和前世一样了,我就不再问下去了,免得哥哥问我怎么知道,解释起来麻烦。

哥哥竟也不延伸,仿佛我们两个之间有一种无言的默契。

我们一起慢慢地走,慢慢地回,顺着来时的脚印。

哥哥果然给我烤了那些肉,他的手艺很好;原本我担心会腻,——我已经很久没有大油大腻地吃过东西了,宫里的太医说我身子受损,要精心调养,饮食清淡的好。——可是哥哥烤的这个,火候恰到好处;也可能是因为我有了一个未遭过迫害的身体。

烤肉的烟和味道熏得满身都是,我又想起来自己很久没有换衣服;天气寒冽,但现在条件允许,我打算沐浴一番,转念又想到我的行李还扣在代王那里,大概有些已经成了代王后宫女人们的所有物。

哥哥让我别担心,算算时间,他正到了要去找代王的时候,顺便替我把行李要回来。

我便听哥哥的,先让人去准备热水了。

等了一个时辰,果然有人将箱子送来,我数了一数,只少了两箱;看来哥哥的动作正及时,再过几天,这些箱子就要一个不留了。

哥哥让他们把东西堆放在墙边,剩下的交给他就好;我看着哥哥把我的衣服首饰一一规整好。

他催我拿一套换洗的衣物,先去沐浴,否则到了晚上温度会更低。

但我仍有些不好意思,——这样的全权交给他,里面还有些是我的贴身衣物,虽然是亲兄妹……然而我们夜间同床共枕,也并没有什么,再说我们是骨肉至亲,同胞兄妹……

就在我犹豫之时,哥哥整理到一个檀木盒,那是专门放我首饰的盒子。哥哥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我的簪子,掐丝的,吊坠的,素玉的,各式各样。

我这两天都是哥哥帮我戴他的玉冠。——发带给了哥哥,我不好开口要回来;他送的簪子我又说过不喜欢。

现在一整盒的簪子摆在面前,我和哥哥都有些尴尬。

这些簪子是从前就有的,非他人所送,于我的意义完全不同,我自是不排斥使用。

个中缘由,不便细说,我只当作没看到哥哥的眼神,他也只得罢了,对我无可奈何。

“怎么衣服全是如此沉重的颜色?”哥哥拿着一件深红宫装和墨绿的外袍,问。

“不好看吗?”我也问。

我的箱子里确实没有浅色系的衣物,鹅黄,嫩绿,月白,都太活泼太纯洁了。

我觉得我的生命是沉重的,自该用沉重的衣服来相配。

“好看是不错,婉宁长得好,穿什么衣服都漂亮;可是你现在不是花样年纪么?俏丽些的适合你。”哥哥一面将衣服叠好,一面说。

俏丽……这个词有天竟也会和我挂钩……我突然对哥哥说道,“我去沐浴了。”

哥哥回说,“这才对,快去罢!”

等我沐浴结束,就轮到哥哥了。

他出来之后,站在我身后,帮我擦头发,动作又耐心又轻柔,一丝一毫都细细地擦。

他身上从浴房带出了热气,这热气氤氲在摇曳的烛光里,很温馨的感觉。

俏丽的,……适合我,……。

我把头转过去,抱着埋进他的胸膛里,不知为何,有些想哭。

这次和代王会面后,哥哥逐渐变得忙了起来。

代王大概是给哥哥安排了职位,总之在营帐里和我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

有时候哥哥回来看起来很疲惫,但只要夜间拥我入眠,第二天就又恢复了。

我看着哥哥抱我时满足的神情,才突然觉得,兄妹的亲情也可以像现在这样,让人觉得:这广阔的天地间,能有如此温情的羁绊,将我们相连,让我们彼此依靠。

我想,在这异国他乡,不只是我需要哥哥,哥哥或许也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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