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漏水破庙内，横七竖八的躺了许多逃亡流民，许是太过饥饿连挥赶蚊虫的力气都没有。
佛像金身已败，头颅也不知去了何处，再无往日慈悲模样。
一旁躺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少年，脸庞被头发杂乱的挡住只从缝隙里露出一双还算明亮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此城已破，若有我大梁子民可前往粥棚领取口粮。”
原本死寂的庙宇忽然有了生气，天不绝人，他们能活下去了。
连续几日强攻下来，天水城如今已破败不堪，城内活下来的百姓听说有口粮可领纷纷从躲藏之处现身。
粥棚前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一妇人瞧着长长的队伍心下一横跑上前去，见人插队群情激奋起来。
“人人都有，不要插队！你，赶紧回去。”
见她不听，看守粥棚的士卒才上前拉住她：“臭婆娘，你聋了？！挤什么挤，给老子滚回去！！！”
这一碰那女子竟放声大哭起来：“军爷，我孩子要饿死了，我求求你，他，他快断气了！！”
凄厉的哭喊让无数人侧目，却又纷纷低下头去。
士卒神情一滞但很快将她撇开：“这里的人谁他妈不是快饿死了的，你开了这口子老子这粥还怎么发放，赶紧回去！！！”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他快死了，他才两岁啊！！！”
士卒被纠缠的没办法眼看就要动粗，一旁忽然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这碗粥你拿去吧。”
米粥香气四溢，少年强囤了几次口水将碗塞给了妇人，见她跌跌撞撞的离开后，少年拖着身子走向末尾去。
不远处，一靠着废墟休养的玄衣少年收回视线，轻声示意旁人道：“将他从队伍中拖出来。”
“是。”
少年还不知为何被拉开时，只听那动手的将军说：“你的粥已经领完了，要吃得等下顿！”
本以为少年会闹事，却只见他艰难站起朝将军行了个礼：“多谢将军指点，草民这就离开。”
见少年这般将军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也罢，你晚上再来吧。”
待少年离开，将军又快步走到废墟旁：“王爷，咱们是在这城中驻扎两日还是……”
“人疲马乏，先驻扎吧。”说罢他用佩剑强撑自己起身：“城内流民需要安置，你去寻些会识字的人，将这些民众登记在册。”
“属下这就去办。”
战马呼啸而去，只留废墟之中快要干涸的一大摊血迹。
少年并未走多远便又被叫住，他转身艰难行礼：“不知将军还有何吩咐。”
眼前的人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你可会写字？”
“禀将军，草民从前是个读书人。”
“那行，你跟我走吧。”
还未来得及反应手中已被塞了一个有些干硬的窝头。
“你先吃这个吧。”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后就要行礼，将军连满拦下他：“别别别，只是一个窝头而已。”
虽是这么说，但这个窝头可是他家王爷在断粮的时候塞他手里的，要不是今个有些不好意思，才不舍得给人。
“草民齐砚，不知将军可否告知名姓？”
“这有啥不行的，我叫薛阳，没咋读过书不习惯你们的礼，你叫我薛大哥就行。”
“好。”
薛阳将齐砚带到临时设立好的户籍司，交代几句后便急匆匆的离开了。
带头的人一直对他很客气，齐砚吃完那窝头有些体力后便开始磨墨为前来的民众登记造册。
“老人家，按照律法，一壮丁良田三亩山地四亩，您家中有三个儿子，可得良田九亩山地十二亩，要是没问题的话在契书按上手印，去储粮司领取种子。”
前几天一家人都快要饿死了眼下竟又得了田地，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有意见，老人连连道谢按上手印：“多谢大人。”
齐砚被这声大人叫得一愣，才想起来自己是在为官府办差。
自从先皇病逝新帝登基以来，北地从未有半日太平，他随家人一路逃难如今只剩下孤身一人。
大梁如今国力减弱又重文轻武，北边蛮夷虎视眈眈，幸好朝中还有肃王萧怀澈在，他年少便战功无数，谋略无双，麾下夜狼军亦是勇猛善战。
挥师三载，已收复不少失地，如今的天水城便是其中之一。
下值后，齐砚便去了不良司，他是来向薛阳道谢的，在门口等半个时辰后就看到薛阳大步走来。
薛阳容貌刚毅身材高大，又是武人练得虎背蜂腰，在营中也是公认的容色二等。
至于齐砚他如今已不是当场狼狈模样，现下穿着青色长衫，头发用布条束起称得上儒雅俊美。
二人走在一起，引得许多侧目。
“薛大哥，听闻大军明日就要开拔？”
“嗯，王爷有意收回益荆一带被占城池，拖得久了会给敌人喘息之机。”
二人走到庭中坐下，薛阳将腰间的酒壶解下递给齐砚：“喝点暖和。”
齐砚接过饮下一口，灼烧感蔓延到胸腔激得他咳嗽起来。
薛阳朗声大笑：“这酒烈，你慢着点喝，齐兄弟，不知你以后有何打算？”
现在户籍司只是暂时设立，等官府的人过来他们自然也会被遣散。
“我想留下来，日后做个教书先生。”
“也好，能安稳过日子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薛阳出生农户本不会有什么出息，从前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把地看好，再娶个老婆生几个娃，眼下是不可能了。
二人又聊了会，薛阳人叫走，齐砚也准备回去，刚走过转角便见一张纸吹落在他身前。
刚准备弯腰拾起，便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你是何人？”
那人站在暗影中看不清容貌，但身上所着衣和周身的矜贵之气就知身份并不普通。
“草民齐砚，如今在户籍司办事。”
“齐砚。”
萧怀澈脑海中闪过那日有些形容狼狈却任将粥赠予他人的少年。
“抬头。”
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抵抗，齐砚抬头却只敢将视线落在地上。
半晌，传来一声轻笑：“退下吧。”
“草民告退。”
待齐砚走远萧怀澈才从暗处走出，他瞧着那清瘦的背影，眼中神色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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