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知岁近段时间老是睡不好,他索性连茶叶都不喝了,可惜收效甚微。
浅眠之时,他总梦到还没毕业的时光。那个时候他还在西北的某个城市上学,风又冷又硬的,吹在脸上很难受。
他其实并不习惯西北的气候,干巴巴的,动不动还黄沙漫天,一张嘴口里灌满了沙子。
清晨的早八如果遇上了沙尘暴,整个教室的同学都会昏昏欲睡,牧知岁还记得自己坐在教室第二排,两眼发黑脑子里的东西搅成浆糊的傻子模样,既好笑又令人怀念。
牧知岁很迷茫,那个时候的他只是一心与自己的父亲赌气,那位大独裁者让他往东走,他偏偏不听,恨不得要跑出一个南辕北辙的结果才算痛快。
至于文物修复,在他父亲看来不过是一筐破铜烂铁,他是一个自私又精明的商人,自然是瞧不上一星半点。
“真不知道研究这些破烂玩意又什么意义,你和你妈一样无可救药。”
牧知岁总会想起母亲那双浑浊无神的眼睛,她没死的时候坐在轮椅上——从牧知岁记事起,他母亲就半身不遂了,她总是一副怏怏的模样,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他父亲工作忙,没什么时间管什么妻子儿子。牧知岁性子孤僻,小时候没什么朋友,放学后除了上补习班兴趣班,再没别的活动,故而更多的时间是陪在母亲身边。
母子两人的相处十分简单,她不爱说话,总是直勾勾地望着他。
偶尔她会叫牧知岁念一些书的摘选,周末的午后是金色的,顺着时间的推移,天边金色的云会渐渐变成橙色,然后烧成赤红一片。
“如果他必须在高高的悬崖绝壁上活着,而且是在仅能立足的那么狭窄的一小块地方站着——四周却是万丈深渊,一片汪洋,永久的黑暗,永久的孤独,永不停息的狂风暴雨。”
“终生站在这块只有一俄尺见方的地方,站一千年,永远站在那里——他也宁愿这样活着,而不愿马上去死!只要能活着,活着,活着!不管怎样活着——只要活着就好!”
“多么正确的真理,人是卑鄙的,谁要是为此把人叫作卑鄙的东西,那么他也是卑鄙的……”
他念着一知半解的文段,像是被装上发条的机械,这样的日子很单一,很痛苦,渐渐的他也快要被同化了。
明明这么枯燥无味的句子,母亲居然会慢慢地湿了眼眶,她发红的眼尾被泪水濡染,眸子里倒映着天光。
牧知岁终于等到了那一天——母亲好像恢复了正常。
女人攥紧牧知岁的手,她的手心并不柔软,微微有些湿润,还有些虚凉,老化的声带振动出嘶哑的声音,像是拉得不成调子的小提琴。
她正该风华正茂,却被搓磨成这个样子,像一朵开在悬崖峭壁边的小小雏菊,被霜雪冻,被狂风吹,最后苍凉无比,即使是什么也不做,光是安静地坐在那里
破碎的音调落在牧知岁的耳朵里,是:“飞得高高的吧,孩子,快点长出翅膀,就算不能长出翅膀,像一朵小小的蒲公英也好,风一吹,满山坡的,都是你的影子。”
不久后,他母亲就死了。
他的记忆里,像吹起了一阵大风,将那些关于母亲的记忆都吹散了。
那是一把扬在空中的沙,是迷离的、自由的。他曾经看见过母亲的毕业照,很年轻,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透过那双眼神,他联想到了拍这张照片的人——母亲看向那个方向,以为自己握住了来之不易的幸福。
她不善于打扮自己,也不善于表达,后来牧知岁才知道,产后抑郁症是一种病,可是无人关心她。
他和他的父亲在这一方面都十分淡漠。葬礼上,他没有掉半滴眼泪,那些并不熟悉的亲戚对着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孩子指指点点。
“真可怜,这么小就没了妈。”
“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真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孩子。”
“跟他父亲一个样,都是六亲缘薄,唉。”
牧知岁其实也知道,他们在欺负一个没了妈的孩子,站在道德的最高点上说着风凉话。
他每年会带着粉色郁金香去见他的母亲,那座冰冷的墓碑下躺着他母亲的骨灰。牧知岁老是想起母亲说的那些话:飞鸟,蒲公英,这些东西于她而言,究竟是意味着什么。
上了大学后 ,牧知岁很少回家,他父亲在钱方面不会吝啬,但牧知岁也暗自较着劲,不该花的他一分都不花,勤工俭学是他的生活常态。
也是那个时候,新入学的牧知岁第一次碰见年轻的洛歌。
站在演讲台上的洛歌神采奕奕,像一轮升起的太阳,她的怀抱和血液是火热的。
怀揣着滚烫的爱意,她将这项事业描绘得惊天动地,意义非凡。
她是一个散发着春风气息的女孩,青春洋溢在深沉的波涛之下,面上只余下温柔内敛。牧知岁在台下看着洛歌,她的温润如涓涓流淌的溪水,越过温厚又峻岭的山川。
洛歌不喜欢社交,在压抑的组会时间过后,喜欢一个人待在修复室。
在回廊的尽头,他看见了洛歌。
她穿着白色的实验服,戴着一副沉稳的黑框眼镜,看到牧知岁,洛歌眼睛里亮亮的,那是令人动容的颜色,牧知岁一下就联想到了阿拉斯加曼妙而炫目的极光。
绿色洒满浩瀚星海,流动,漂移,滑动,不需要去北纬六十七度的极光圈,牧知岁在遇见洛歌的刹那,他也成了追逐光之舞的凡间客。
一睹盛颜,万物皆衰;故衰败,后而有新生。
“哟,小牧又来了,真是热情啊,要是同学们都像你这么上进就好啦,愣着干嘛,进来坐啊,李老师那里前段时间又多了一件铜镜,等你考完试也可以过来一起学习……”
牧知岁睁开了眼,他出了一身冷汗。片刻喘息间,他惊魂未定地坐起了身。
叶思君穿着单薄的衬衣蹲在床前,像一只等待喂食的乖巧小狗,他正目光殷切地看着牧知岁。
少年耷拉着脑袋,额前的碎发很不老实,东一撮西一缕的,牧知岁脑子有些没转过来,顺手捋平叶思君翘起来的头发,问:“怎么还没睡?”
叶思君热心地摇着尾巴:“牧老板,你做噩梦了?”
“不是噩梦。”牧知岁舔了舔干涩的唇,大梦初醒他有些恍惚,“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叶思君说,他刚学习完,晚上的他很卖力,绝对是在认真学习。
“刚洗漱完,然后看你房间灯还亮着,我很担心你。”叶思君补充道。
这话不假,毕竟已经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叶思君对牧老板誓死相随,有意无意间尽在留意对方的动向。
看见牧老板梦魇,他心中滋味万千,或是酸涩,或是心疼,他说不上来。
只有一点他能确定——他认识的牧知岁仅仅只是停留在表面,可是该怎么样做,牧知岁才不会把他当成小孩呢,他也想多了解一下牧知岁的过往,隔靴搔痒的痛苦莫过于此。
牧知岁摇了摇头:“我没事,这段时间可能还是太闲了,忙起来了就好,不会有时间想乱七八糟的东西。”
“牧老板喝水。”叶思君一屁股坐到床沿,贴心地捧上一杯热水。
指尖相碰,叶思君心中一跳,下意识地想要回避,牧知岁的手是冷的,凉凉的,想必手心也是差不多的温度。
“几点了?”牧知岁接过水,心里不由得柔软了一片。
暖黄的灯光下,叶思君模糊了轮廓,他相比于初见的跋扈冷硬,如今的他平和了不少,牧知岁对此十分欣慰。
叶思君挠头:“三点半。”
“这么晚呢,白天怎么办?”
叶思君替自己辩白:“白天有茶叶有咖啡,不会瞌睡的。我以前在老黄城罩场子的时候,几个通宵不睡都没事。”
“没几个小时就天亮了,要不然你就睡这儿。”牧知岁生怕叶思君一个不小心真把夜熬穿了,他原是好心,但叶思君却如临大敌。
“牧老板,我……我还不困。”
牧知岁收敛了笑意,拍了拍身侧的枕头和被子:“睡不睡。”
不怒自威,牧知岁居然敢搞强权压迫!叶思君往后退了一步,刹那间耳尖爬上了一缕可疑的红晕,他有些抗拒。
牧知岁心想,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怎么能不按时睡觉,听着叶思君的意思,那便是还能熬,牧知岁肯定不会容忍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发生这样的事。
叶思君怔了怔,哪敢拒绝,于是乎慢吞吞地爬上床,屈服道:“我睡还不成吗……”
他踩进柔软的床,半真半假的滋味涌上了心头,不敢置信,就这么睡到牧老板的旁边了?
“闭上眼,快睡。”牧知岁倒下便闭上了眼。
当然,闭眼前还不忘恐吓威胁一下稀里糊涂不知所措的叶思君。
叶思君心想 ,这下更难睡着了。
鼻端充盈着熟悉无比的木质香,只有贴近的时候才能嗅清楚的味道,此刻将他团团包围。
像是初雪消融的雪松,又像是含在梅蕊里的一丝寒凉冰雪。
这是他身上独有的气息吗?好近,好喜欢……
叶思君把自己揉成一团皱巴巴的纸。
被子的另一端隐约传来温度,叶思君侧身躬背,渴望能够攫取更多温暖,但他伸手的那一刻便溃不成军。
昏暗的光线落在牧知岁的脸庞上,明暗交错,显得他五官格外立体,就像是艺术家最引以为傲的原创作品。
叶思君的心里升起一股热意,如同落尽香灰的一两点火星,它在闪烁,在灰烬里跳跃一阵后熄灭,余温只有天地和灰烬知道。
他的脸在发烫,木质香调令人怦然心动,余后只剩下惴惴不安。
牧老板会知道他的不安吗?牧老板会不会觉得他龌龊?牧老板会不会讨厌他?牧老板会不会离开他……
他怀着愧疚和求而不得的**,悄悄合上眼,耳边是牧老板平缓的呼吸声,像极了在寂静的夜里吟唱的无声摇篮曲,拂过轻颤的心弦,掀起心中湖水的阵阵涟漪。
如果,这样的生活能持续下去,不要被打破,也没什么不好的。
牧知岁发现,身边多个人好像睡眠质量更佳。他睡眠时而好时而差,也不爱吃西医开的药,他是一个连维生素都会放过期的人,也不指望他能规律地吃什么药了。
醒来的时候,叶思君早就上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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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他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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