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思君抿唇,觉得这样瞎揣度别人也不太好,于是有点不好意思地站在江逾白跟前,颇为讲究地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仔细地擦了擦杯口。
高中生的身量还未发育足,加上他从小没人管,爱不爱吃饭,挑不挑食,喝什么牛奶吃什么补充维生素,根本就没人管,穿着宽松的唯一往门口一站,活脱脱一营养不足的臭小子。
他指节微曲,冒着冷气的霜侵染他那苍白的皮肤,火光电石间,再积压已久的气体混着甜腻的液体喷涌而出,在叶思君不假思索的下一秒迅速地塞回了未来得及反应的江逾白手中。
不出所料,易拉罐像是烫手的山芋,飞溅的可乐像是炸飞的弹片。
一开始江逾白确实想捉弄一下这个小孩,但是没想到这小孩儿这么较真,彼此拉彼此下水的心丝毫未消减。
穿着灰花白卫衣的叶思君和一身实验室白大褂的江逾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侵害。
一个很有想法,一个毫无防备。
江逾白心中一阵肉痛,珠串子,鞋,还有衣服,全完蛋了。这死孩子怎么这么难忽悠。
但是他丝毫不悔,大言不惭道:“我说,你一个人被浇了就算了,何必最后关头还要伸手拉我下水……”
叶思君看着比自己还狼狈的江逾白,忍不住笑出了声:“不是,明明是你要捉弄我,最后还要怪我拉你一块儿下水,你还比我大几岁呢,怎么这么不讲理。”
江逾白看着没比自己好到哪儿去的叶思君,一边笑一边控诉:“小心眼的死孩子,我最讨厌小孩儿了,以后可别让我再碰见你!”
叶思君斜眼,阴阳怪气道:“江哥快趁热喝了吧,冷了就不好喝了。”
江逾白心里有气就喜欢花钱,转身又在自动售货机里买了新的两罐,一转身十分帅气地扔进叶思君怀里:“你和牧师兄的,赶紧吃饭去吧。”
叶思君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抱着可乐抬脚就要走。
“喂,再等一下。”
叶思君没好气地转过头:“我有名字。”
江逾白别扭地看着他:“我知道你的名字,叶思君。”
他阖上眼酝酿片刻,终于开口了:“刚才的事,对不起。”
叶思君打心底有趣,明知故问道:“你说的什么事?可乐?还是别的什么?”
江逾白叹了口气,只好认栽:“你的手腕,到底是怎么弄的?”
叶思君面色如故,撩起被可乐染透的袖子,坦荡道:“我爸用烟头烫的,怎么?有什么问题么?”
江逾白面庞血色上涌,像是有些怯却,又像是难为情:“我刚才不该当着那么多人问你的,抱歉。”
叶思君很不自在,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男人,心里想,他或许是个幸福的孩子,无忧无虑,断不会经历过他这般糟污的生活。
江逾白家境也不差,有爹疼有娘爱,从小就是被家里含着捧着长大。他自己也是个上进的,读书时名列前茅,什么都爱学,乱七八糟有用无用的,只要他想,他爸妈肯定会支持。
叶思君摇了摇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答道:“我早忘了。”
江逾白暗暗松了口气:“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好伐,我把我的电话号码留给你,有什么事跟我打电话……”
叶思君还未回答,便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不远处,牧知岁正站在门口,他端着堆满的饭盒子,毫无形象地在兜里装着两双朝天的筷子。
“吃饭了,还愣在那儿干嘛?今天真赶上好时候了,食堂炖的排骨汤!”
牧知岁难得大惊失色,这是叶思君认识他以来,第一次看见其露出如此惊慌、震惊的神色。
他上下打量一次接一次,矜持一阵,最后才爆发出难以压制的疑问:“你们干嘛着呢,怎么都弄得脏成这样!你们!你们干什么了?江逾白,我己知道你带小孩儿不靠谱,你瞧瞧,我离开这才过了几分钟,你把我们家小孩儿糟蹋成什么样了!”
江逾白睁眼说瞎话,辩解道:“师兄冤枉啊!建馆以来最大的冤枉啊,明明是好心请你家小孩儿喝可乐,他他他!谁知道他恩将仇报啊!”
牧知岁嗤之以鼻:“你什么样,我们小叶什么样,我还不知道么。”
嘴硬的,护短的,看热闹的,大家凑成一团。
叶思君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自己身上脏兮兮的可乐污渍,听着一言一语滑稽的拌嘴,以及他们一口一个“你家小孩儿”、“我家小叶”不由得想哭。
从小到大,他没感受过这么和谐的温情。
他应该是受够了无休无止的吵闹,歇斯底里的叫喊,无理取闹的指责。
可是他没办法逃脱,这生来就罪恶的天地,让他没有容身之所。
他想过,唯一的错就是来到这个世界。既然已经活得那么痛苦了,就不需要依赖任何温存。
请让他安静地长大,平凡地老去。人如蜉蝣,他愿意当那个朝生暮死的小小昆虫。
最后,叶思君拿着江逾白的两罐可乐,屁颠屁颠跟着牧知岁回了隔壁不远处的招待所。
牧知岁问,江逾白是不是欺负他了。
叶思君摇了摇头,道:“感觉大家都很好相处,在一起很愉快,很舒坦,很自由。”
牧知岁问:“你喜欢吗?”
叶思君不明白他问的具体指向,但他坚定地点了点头,“我很喜欢。”
可乐很好喝,排骨很好吃。
教授人很好,知识渊博,待人和善。
江逾白……那是个皮猴儿前辈。
还有很多人,很多等待修复的文物,这都是叶思君没接触过的,新奇的世界对小孩儿来说,充满了吸引力。
牧知岁应声道:“这样就很好啊,你看看你,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
边说着边分着二人的午饭,排骨是食堂的瓦罐煨的,莲藕香甜浓郁,入口粉糯。排骨每一块都是正经的,根排的脆骨和骨头分明。肥瘦相间,不柴不腻。撒上一小撮葱花,令人垂涎三尺。
“什么鬼,牧老板你现在也不正是风华正茂?”叶思君端着饭碗,筷子扒拉着碗里花白软糯的米饭,“牧老板少装深沉,你现在这个样子也蛮好的。”
牧知岁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由衷露出温柔如老父亲的慈祥眼神:“回去上学吧,思君,我供你上学。”
“……”
叶思君一口饭差点没咽下去,在幽怨的心情中,叶思君就着米饭吞下一大口可乐。
“我要是去上学,你可别指望我成绩有多好。”
牧知岁佛系很久了,而且他第一次养孩子,对此毫无概念。他是想着,孩子学习嘛,终归是孩子自己的事,急不得的。
但是很快,牧知岁发现事实并非想象这般。
叶思君学不进一点,但好在他现在不惹事生非,除了学习不行,其他地方也不是不能夸。
“牧老板,你学习的时候,成绩很好吧。”
牧知岁也没藏着掖着,毫不客气指出:“确实没怎么操过心。”
他看着叶思君少得可怜的分数,一想到成绩单还得让监护人签字,牧知岁心态就要崩了。
饶是当年的牧知岁在念书时如何叱咤一方,如今也只能用签字笔龙飞凤舞地给一张张低分试卷签字。
牧知岁想要吐血。
叶思君很不识相地挠了挠头,小声问了一下晚上吃啥。
讲真,牧知岁想让他喝西北风。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啊,牧知岁虽然心态崩溃,但是情绪管理依旧到位。
“我想让你喝西北风。”他微笑着递过一整叠惨不忍睹的成绩单、试卷。
叶思君中气不足地狡辩:“都说了……叫你别看了……”
“小叶,我不看,你那惨不忍睹的成绩它依旧在那儿,又不是我不看那些东西就不存在。”
这对牧知岁而言算是一场考验,说得残酷、现实一点,做好了就是投机,做不好算是投资失败。
叶思君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坐在书桌前的牧知岁:“话是这么说,但是我觉得保持好的心情最重要。”
牧知岁难得戴了眼镜,是金丝框的薄镜片,暖橙的灯光下显得镜片的光芒柔和了许多。
顺带着牧知岁的眉眼和目光,一起披上了柔和的滤镜。
“吃饭吧吃饭吧,真拿你没办法。”
牧知岁住的地方不是很大,但是对两个大男人而言已经足够。年纪轻轻的牧老板既当爹又当妈,现阶段除了叶思君可怜兮兮的一点成绩,别的倒也没什么。
成绩也不是衡量一个孩子的标准,牧知岁已然想开了。
那是叶思君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未成年人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餐桌上,叶思君嗟着筷子一本正经地过问起牧老板的工作。
“为什么我在学校见不到你?”
牧知岁回答:“历史老师是副业,我就固定的那几节课在学校。”
他甚至没有固定的办公桌,铁打的学生流水般的办公桌,牧知岁从不过多停留。
叶思君盯着牧知岁的脸,郑重到:“牧老板,我想成为像你这样的人。”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在他看来,牧知岁确实是特殊的存在,他温柔得体,博学多才,还谦卑讲礼……这绝对不是夸奖!只是一些客观的评价。
牧知岁露出老父亲般的欣慰感,道:“那你努努力,这不是什么难事。”
叶思君乖巧点头。
“牧老板,要是我成绩不好你会不会不要我了?”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和牧知岁在一起生活的日子让叶思君恍然隔世,好像是自己死了一回然后重新投胎。至少在表面,他与过往断舍,俨然一副投身于新生活的模样。
牧知岁自己也是一个人长大的,母亲离开得早,父亲忙着工作,他尝试着带入自己的视角去对待叶思君。
他或许会喜欢这个,或许不想这样做……牧知岁的每一个推测充满了私心,他不知如何处理好这种情绪,他想要一心一意对叶思君好,又好像这种好不够纯粹,他也是在救赎掩埋在流沙下的自己。
他算是比较年轻,自己也没生过,与孩子相处毫无经验,要知道前不久——或许他自己也只是一个孩子。
如果是在他小时候,他肯定是问不出这样的话来的,第一,他成绩算是拔尖,从小到大好像没怎么为成绩发过愁,其次,他的父亲也不会容忍自己的好儿子一塌糊涂的,至少人模狗样的能拿得出手。
“不会不要你的,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不要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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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一罐可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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