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思君始料不及的是,牧知岁说的“我一会儿还得看看”一点也不可信。
不仅是李淑兰教授,还有她今天来齐的学生们,不过来齐了也只有三两个人,也不算太多。
除了学生之外,还有一些与李淑兰共事的研究员,他们今天得空都过来了,现场有一点点热闹。
染着一头灰紫色的年轻男人穿着一尘不染的实验服漫不经心地走进门里,他五官生得浓艳,鼻梁立体,眼眶深邃,是一个帅而自知的大帅哥。
他嘴里十分不合时宜地叼棒棒糖,是葡萄味的。
叶思君眼睛眯了眯,正好与之对视。
恰好,那个看起来乖张又嚣张的年轻男人也在看他。
“嗨。”男人抬手,招手,行云流水,满眼笑意。
他钻进人群中,也不嫌拥挤,前后簇拥着他的同学和前辈。他左手的食指上还叠戴着两枚银色的指环,手腕上还戴着一大串深色的檀香串子。
他看上去可不像是朴素老实搞考古的人,更像是在酒吧买醉的。
叶思君轻轻扯了扯眉:“嗯?”
年轻男人点着头,说:“是的,我是在跟你打招呼。”
叶思君心想,要是跟从前一样,他肯定是不爱搭理的。但他现在背靠牧知岁,不能给牧老板丢人。他要当一个阳光开朗,大大方方的小男孩。
年轻男人说:“江逾白。”
叶思君假笑道:“你好。”
然后就没有下文。
江逾白一只手从实验服的口袋伸出来,道:“不介绍介绍自己吗,第一次见呢。”
叶思君有些尴尬,他手脚无处安放,求助一般看向牧老板,只可惜对方这个时候有些忙,好像不太顾得上他。
叶思君知道,这个家伙想跟他握个手,他迅速地握了握对方的手,然后别扭地偏过身:“叶思君。”
其实叶思君心里想的是,没有边界感的人最讨厌了。
而江逾白想的是,好久没见过脸皮这么薄的人了。
江逾白没见过他,问:“你是从哪儿过来的?是跟着导师一块儿来学习的么?”
叶思君摇头:“来等着吃午饭的。”
江逾白真没见过这个小孩,他性格自来熟,人家一句他能说八句,他道:“不对吧,我看着你还挺认真的,这么枯燥无味还待得下去,不容易哇,你是哪个老师家的小孩儿,小朋友谦虚了不是,还是帮着你老爸谦虚?”
叶思君很想告诉他,自己只是等单位食堂中午新鲜出锅的莲藕排骨。
“真不是谦虚,我今天跟着这位牧老师来的,来这里的愿望很简单,中午希望能吃上一顿热乎的莲藕炖排骨。”叶思君侧过身,确保这个叫江逾白的男人能看到他身后的牧知岁。
牧知岁难得看见少年眼里的求助,还有局促不安。
江逾白看见了牧知岁。
他眯了眯眼睛,活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手上的檀香串子转得哗哗响,揣进兜里的那只手,大拇指不断摩挲着食指上的那枚银色金属戒指。
江逾白微笑:“原来是牧师兄啊。”
变身假笑男孩的江逾白抬着下巴,语气轻飘飘的,笑道:“那你完蛋了,他可会欺负人了,你就等着哭吧。”
“啊?”叶思君茫然地睁大了眼,欺负人?没有吧?
江逾白抬了抬下巴:“师兄,仗着李教授宠你,当初简直要上天——小子,你可不知道他多会欺负人,就会欺负小小年纪不懂事的小孩儿——对,就像你这样的,当年的我啊,也是给他人畜无害的外表给骗了。”
“当时我刚入师门的时候,是他带着我们一群猕猴似的新生。一群傻兮兮的傻小子,最崇拜师兄了,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结果这人不厚道哇,半个学期课都没上完,就拉着我们上坟挖土……直接把人家7号墓穴挖穿了,完了我们忙得三天三夜没合眼。”
其实那次是牧知岁临危受命,接手了那一项抢修任务,修复专业的老教授们都出外地开会了。
连挖掘带修复,一群初出茅庐的小孩儿,做事全靠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热情。
牧知岁没考虑后果,他自信,自信得盲目,但他的盲目不无道理,谁叫他专业知识过硬。
他像极了末世小说里的青年领袖,灰扑扑的白大褂,脸上也是灰扑扑的,他说:“做些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强。”
在牧知岁的带领下,抢修很顺利,比预想中的不知好了多少,业内逐渐有了新人崭露头角。
牧知岁转过头:“江逾白你抽什么风呢,好好说话不会还要我教你吧,思君过来,别给他带坏了。”
这种语气,叶思君是陌生的。他好像看到了不一样的牧老板,他曾经也是这样意气风发,少年时期,谁不是天不怕地不怕?
叶思君小企鹅似的,晃晃悠悠跑回牧知岁身后。
姿势真的有些滑稽。
“牧师兄,我可有一句话说得不对?捂嘴就是你的不对了哈。”江逾白长吁短叹,唯恐给他添不上乱。
“李老师,您看看,这小孩儿都不放过!牧知岁抓壮丁有下限么。”江逾白语气微微上扬,他看上去简直是一颗活得新鲜的水仙花。
高傲着,鲜活着。
看着不可一世,像个混球大魔王。
听着江逾白的语气,他和牧知岁该是同龄人,亦或是玩得比较开的小辈——这个叫江逾白的家伙,简直是把吊儿郎当和不靠谱写在脸上的人。
“早知道你来,我就不来了!”江逾白用拳头抵了抵牧知岁的右肩,“可惜不来,又碰不上这么有趣的小孩。”
李教授嫌他聒噪,佯怒嗔怪道:“江逾白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脸皮也是越来越厚,你看你不来,谁会稀罕。”
江逾白说:“唉呀,可别这么说,李老师,我要是不来,您怕不是要惦记好几天,我哪忍心呢。”
李淑兰也只是笑笑,马上就进入到下一步:“思君,你别管他了,你来看看这儿的东西,你觉得这个‘青澜觚’的铭文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么?”
被点到名的叶思君猝然抬头,回应道:“李老师。”
李淑兰耐心看着他,说:“嗯,我们都听着呢。”
叶思君也没多想,只是顺口道:“这不像是木制漆器能有的铭文,与所记载下来相关的的文献不符合,这是很明显的时代断层。这样的情况不算多见,如果字体形状补充完整依旧是大差不差——那就只能说明,要么世界上真的有穿越,要么就是发掘地底下还有大型墓葬,还是不同朝代的墓葬。”
李淑兰看着叶思君的发旋,温柔问道:“你平常对这些感兴趣吗?”
叶思君有点难为情,解释道:“我就之前,初中的时候,在我们那儿的文化馆打杂,暑期缺人,我呆在油印室,空闲时就专门送打印好的资料。”
“那段时间赶巧,有漆器要送去脱水,顺带着把照片也都拍了下来做备份,上面相关的图案花纹也做了系统的记录。”
想起来,那是一段最轻松的时光,不用回家,不用面对爸妈。
还能蹭上食堂的饭,其实已经足够了。
在这样的小县城里,过着炎热又平淡的夏天,平平无奇的初中生穿着洗得发糙的白色短袖,迎着拂过绿叶的风,这样的天气也是值得让人心情愉悦的。
听不见他们闹翻天的叫喊冲突,也不会有他的无妄之灾。
如果做一场梦,他更希望做一些更纯粹的事,不用忙碌,不用惧怕。
他是真正属于自己的,而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
“哎。”江逾白抓住叶思君的手腕,目光落到那一处浅浅的伤疤,随口调侃,“这是怎么来的?不会是给烟头烫的吧?小小年纪不学好啊,小子。”
叶思君下意识抽回手,愣了愣神,表情不甚自然,不着痕迹地拢下了袖口,小声小气哼了一句:“要你管。”
气氛有些诡异,江逾白察觉到了,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叶思君心头好似被毒虫叮咬了一口,死去的记忆,酸涩的、恶劣的,排江倒海般朝他袭来。
他好像又回到了原点,变成那个遭人厌恶的孩童。
午饭时间,大家都吃饭去了。
叶思君一个人走在回廊里,这条路冷清清的,尤其是人群散去后格外冷清。
“哎,你,就你,你!”
声音从叶思君身后传来。
江逾白朝着叶思君摆了摆手,他拿着易拉罐,修长的食指扣紧拉环,手心和拇指贴紧了罐身,罐子还冒着冷气白霜。这人也不怕冷,直愣愣地抓紧在手里。
叶思君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光影里,回廊口的江逾白。
哪有人第一次见面,悄悄观察人家的动作,还没心没肺地抓着别人的手腕问东问西的。叶思君十分警惕,他下意识退后一步,沉默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瞅着对方。
江逾白歪了歪脖子,不动声色地挑眉道:“拉不开了,你帮我一下。”
说着就把易拉罐扔了过去,叶思君吓了个激灵,接过易拉罐,脸不红心不跳地轻轻晃了晃易拉罐,微笑反问道:“不会你摇过吧?”
江逾白面色红一阵青一阵,冷哼道:“小屁孩儿,请你喝可乐还这么事多!不喝拿来——我自己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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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师门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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