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洛京秋骤然僵住的身影,语气恶毒,一字一句地凿穿人心。那狂笑声响彻庭院,每一个字都化作冰锥,狠狠扎进洛京秋的心脏。
洛绍华……从一开始就不在了?
这与他坚信不疑的过往截然相反。洛京秋心神剧震,呼吸骤然紊乱。丹玄道人岂会错过此等良机,挥掌携着阴风,狠狠印在他胸口!
他人小又轻,被毫无防备地打中,直接如断线风筝般砸穿了两道墙壁。
见主战力被打飞了,周围原本观望的道士们顿时魂飞魄散,惊叫着四散奔逃。
“洛京秋!”道成失声惊呼,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平绿怒从心起,手持短刀拦在欲逃的胖道士身前,刀尖直指:“跑什么?!方才不是还自诩高人?”
她一刀劈在胖道士脚前,地面裂开细缝:“那鬼物我碰不着,你们必有法子!想临阵脱逃?”
“那、那鬼物如此凶戾!贫道……贫道实在无能为力啊!”胖道士面如土色,慌忙间掏出一张符箓拍在平绿的刀身上,念了句什么,旋即连滚带爬地遁入残垣之后,消失不见。
平绿握着那刀,疾追至药王殿前的废墟。只见洛京秋被丹玄死死扼住脖颈,提离地面,周身伤痕累累,黑色鬼气不断从创口逸散,面上是因窒息而痛楚的神情。
他双目赤红,嘶声咆哮:“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你定然是在骗我!”
长发被黏稠的血液浸透,凝结成缕,血珠顺着发梢滴滴答答砸落在丹玄脚边,汇聚成一小滩暗红色的水。丹玄享受着这般凌虐他的快意:
“还不明白么?你不过是个沉溺幻境的疯子!离开道观后,你便彻底疯在了那片山林里。告诉我,在丹房中,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了什么?
丹炉、竹简、女孩……那些孩子们难道不是一堆幻影?
方才撞穿墙壁,洛京秋的额角破裂,殷红的鲜血蜿蜒而下,漫过唇角,使他看上去狼狈又凄惨。
莫非真是幻觉?他所见皆为虚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难道他挣扎的两世,他所有的爱憎,竟都建于一场荒诞的幻觉之上?
他在幻觉中左手牵着绍华,右手拉着师兄去往宗门;在幻觉中与师尊围坐篝火,共饮温酒,静看峰外初雪飘落;在幻觉中看伶舟言央求师妹学编香囊,转身却珍重系于自己腰间;在幻觉中被晏乐湛鞭笞至血肉模糊,殿内教徒高声喝彩……
他所经历的所有苦楚,所有幸福的瞬间,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连那书也不过是他疯狂的臆想?
他低低笑了起来,喉咙里挤出喑哑的声响,周遭温度骤降,阴恻恻的鬼气汇聚。那昳丽的眉眼间戾气横生,神情一点点变得怪异,俄而露出森白牙齿,变作猖狂大笑!
“哈哈哈哈哈……假的!全是假的!既然如此,你这老鬼也不过是我心魔所化!区区幻影,也敢在我面前嚣张?杀你,易如反掌!!”
鬼气轰然冲天而起!他满眼猩红,血丝密布,小半张脸浸染鲜血,衬得其余肌肤煞白如纸,宛如自无间地狱爬出的索命厉鬼,煞气滔天!
“给、我、死!”
局势陡然逆转!丹玄掐住他脖颈的手如同被灼伤般猛地松开,老脸上浮现出极度的恐惧,筛糠般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身子。
他尖叫着试图再次分化成三团黑雾逃窜,然而那自洛京秋体内弥漫而出的鬼气仿佛有了生命,将他死死缠绕。
对面少年人的嘴巴大张,宛如开启了一道深渊,那三团挣扎的黑雾发出凄厉的哀嚎,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拉长,最终尽数吞噬进他体内!
稍远处,道成感受到那澎湃汹涌的恐怖鬼气,惊骇道:“这丹玄妖道竟如此可怕!”
平绿同样止住步伐,心中悚然。不不不,这怎么看也是你师父身上的鬼气吧?
道成无力插手,懊恼地捶打墙壁:“我真是个废物!真想能帮到他什么!”
“……他恐怕不需要你帮。”
平绿紧握刀柄,心中却涌起同样的无力感。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心悸的浓重黑雾渐渐散去。道成看清了前方景象,眼睛变得亮晶晶的:“老怪物不见了!是洛京秋赢了!!”
弯月高悬,月辉洒落庭院,空地上,洛京秋一袭黑衣已被鲜血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颀长而单薄的身形,黑发垂至鞋跟处。
皎白的月光映亮他的脸庞,一双狭长的狐狸眼低垂,透出些厌弃尘世的漠然。
道成忙跑过去,急切地问:“那妖道去哪了?”
洛京秋不像某个信口雌黄的阵修,他鲜少说谎,更不屑欺骗。他缓慢地弯起眼眸,唇边绽开一个近乎妖异的灿烂笑容:“被我吃了。”
道成自然不信,只当他在吓唬自己。见他笑得开怀,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傻笑起来:“洛京秋你真厉害!我刚才真以为你要……吓死我了!”
平绿也走上前,目光落在他的左手上:“这是何物?”
“杀了丹玄后,留下的。”洛京秋手中拿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扁盒,材质奇特。
那盒子上写着密密麻麻的细小篆文,似乎是一种名为“氟哌啶醇”的药物。每个字拆开都认得,合在一起却艰涩难懂。
附在盒内的纸签上简述的药效,倒能勉强解读一二。
洛京秋眯眼边瞧边总结道:“这丹药或许有镇心安神效用,但并非金石草木所炼制而成,材料闻所未闻。按照纸上所述,服之可定魂魄,安神志,平息妄念纷扰、癫狂错乱之症。不过其性峻烈,使用需慎重,否则也许会伤及身体。”
平绿迟疑地打量着那个方盒:“这是……凝神丹一类的东西?”她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药片和包装。
洛京秋捏着那板药片,细长的眼眸在两人身上流转,似乎在考虑试药的人选。
平绿回想起他方才杀鬼时的疯狂,心头一颤,此人绝非善类,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暗自思忖着寻机离开。
可转念间,她忽地坚定了神色,直直对上那双阴沉沉的眼睛,语气决然:“我帮你试药,你能指点我剑法么?”
“不行。”洛京秋拒绝得干脆利落。他并非丹玄那等货色,即便心神再如何轻易受创,也绝不可能对一个小姑娘做出这等事。
道成见他面色不虞地转身欲走,连忙扯了扯平绿的衣角,压低声音,飞快地将丹玄当年如何拿他妹妹试药的旧事告知于她。
平绿闻言一怔,这才明白自己先前的偏见何其深重,竟是错怪了他。
这时,已走出几步的洛京秋背对着他们,声音凶凶地传来:“你们两个,还不跟上。”
两人赶紧小跑着追上。道成凑近问道:“洛京秋,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去讨点东西。”
行至三清殿前,偌大的庭院中,只剩下昨日见过的那位老道士与中年道士。他们见三人安然归来,得知丹玄伏诛,皆是喜出望外。
“福生无量天尊!小友真乃我观之恩人!”老道士感慨地捋着胡须,深深一揖:“近百年前有少侠为妹斩妖道,今又有小友仗义出手除此大患。若非如此,贫道真不知这百年道观,日后将成何等模样……此恩此德,铭感五内!”
“实在是无以为报!”中年道士也连连拱手,满面感激。
洛京秋见他俩还没走,揉着仍在隐隐作痛的额角,直接道:“正好。你们地下丹房里的丹药,给我一些。”
中年道士看向老道士,老道士毫不犹豫地点头。两人当即引着他们重返地下丹房,将筑基丹、驻颜丹、引气丹、辟谷丹这类丹药尽数取出,诚意奉上。
“这、这些真的都给我们了?”道成看着眼前一堆瓶瓶罐罐,有些愕然。
老道士抚须叹道:“小道爷为我等解决了心腹大患,只怕这些丹药,尚不足以为报。”
洛京秋坦然收下基础丹药,临行前,又顺便要了些洗灵草和醇液。
他并未将东西收入储物戒,反而全数让道成抱着。告别两位道士,三人便往客栈行去。
平绿默默跟了他们百来米,忽地停步:“我该走了,再不去砍柴,天就黑了。”
洛京秋问:“不想修行了?”
这小姑娘虽有些莽撞,但胆识过人,力气也不小,更难得的是重情重义,能为亲人豁出性命。道心万种,这般有情有义的性子,倒是个修仙的好苗子。
“你……愿意教我?”平绿不可置信地抬眼。
洛京秋撇撇嘴:“先看看你俩的资质,有天赋,再谈后续。”
两个半大孩子闻言,脸上顿时迸发出难以抑制的喜悦,几乎要雀跃起来。
激动过后,平绿转念又想到草草葬下的祖母,又是一阵悲切,恨不得化这股情绪为动力早日得到强大到足以护人的力量。
甫一踏入客栈,她便敏锐地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那力量强大而隐晦,颇具威慑力,越是靠近客房,感觉便越是清晰。
可看洛京秋,这位高深莫测的前辈,却恍若未觉,步履依旧平稳。她心下思忖,或许是洛京秋的熟人,便也按下提醒的念头,不愿被人觉得多嘴。
洛京秋确实不知房中有人已等候多时。
他此刻的鬼身不易感知到灵力波动,满心还在推演那鉴灵法阵的绘制细节,只神色如常地抬手,推开了房门。
下一瞬,一抹银袍乌绦的身影毫无预兆地撞入眼底。
伶舟言正斜倚在窗边那精雕着缠枝莲纹的棂格旁,漫不经心地转着一枚玉扳指。他抬眼望来,那双冰青色的眸子亮得如同浸了酒,漾开三分朦胧笑意。
审视的目光自上而下逡巡过洛京秋染血的衣衫和苍白的脸。两息之后,忽地弯起了眉眼,似是山雨欲来:
“小没良心的,可让师兄我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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