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舟家世代显赫，族中子弟或经商或入仕，在宁吉乃至整个王朝都是声名煊赫的望族。
约莫**十年前，族中更是出了一位修仙的潜力股，被当今修仙界第一大宗门的大长老苍青子一眼看中，带去峰上修行。
此事一度让伶舟家上下沸腾，以为既是同源血脉，其他子弟必然也身负仙缘，纷纷令子孙习武修道。然而事实证明，伶舟言是那鸡群中唯一的鹤，其余人等，竟无一人能窥仙门。
伶舟言的弟弟继任家主后，膝下虽有四女一子，那独子却是个毫无灵根、与道无缘的庸碌之辈。他不甘于此，穷尽半生心力钻研如何逆天改命求得灵根。
直至年近五旬，方得一子，便是伶舟本家众星捧月的嫡孙——伶舟南乔。
此子竟真被测出身负灵根，其父欣喜若狂，举族亦视若珍宝，恨不得将他捧在手心供养。
究其缘由，伶舟家虽出了个惊才绝艳的伶舟言，奈何他七岁离家，少不更事，对家族感情淡薄，归家次数屈指可及。
十多岁时曾经返回家中小住，即便他性子看似活泼随和，族中小辈却对他敬畏远多于亲近，几乎不再将他视作寻常家人，甚至不把他当人看待。
而自他那位师弟早逝后，他弯弯笑起的眼底便长出葱茏阴郁，家中仆役见之如见修罗，小辈们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伶舟南乔十岁前从未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小爷爷，只听长辈们讳莫如深的描述，心中既存畏惧，又难掩对强者的仰慕。
直到三年前，伶舟言归家。伶舟南乔才第一次亲眼得见这位传奇人物。
他看上去实在过于年轻了，仿佛仅有二十出头，与如今已八十七岁的胞弟，现伶舟家垂垂老矣的家主站在一起，简直是云泥之别。其容貌惹眼张扬，气质俊逸出尘，单论皮相，挑不出半分瑕疵。
伶舟南乔鼓起勇气，上前搭话。却见对方随意瞥来一眼，漫不经心道：“这便是你们家那五灵根的小祖宗？啧，这一身堆砌的天材地宝，价值怕是能抵十个他了。”
伶舟南乔脑中顿时轰隆一声，一片空白。
五灵根……很差么？
不可能！父亲明明说他是最棒的，是与众不同的天才，身边所有玩伴都远不及他！
“你凭什么看低我！”怒火攻心，他猛地冲到伶舟言面前，仰头怒视，眼睛瞪得滚圆。
被小辈如此冒犯，伶舟言却不恼，大抵是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
他看着小孩因愤怒而涨红的脸，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愉悦地勾起唇角：“不好意思啊乖孙，我逗你玩的。五灵根多厉害呀，不像我，只有一个灵根。唉，我们师门上下加起来，怕是都不如你呢！”
这显而易见的讽刺让伶舟南乔气得浑身发抖。自那以后，他对这位小爷爷再无半分好感与向往。
然而，此番被人欺凌，他第一个想到的，仍是父亲前几日提及正在赞县附近的小爷爷。他痛哭流涕地哀求父亲，定要请动伶舟言为他撑腰。
他父亲也畏惧伶舟言，但更顾及颜面，孩子既被欺负，只得硬着头皮传音过去，恳求伶舟言若得空，便为伶舟家出面撑个场面。
伶舟言正心急如焚地寻找师弟下落，当即竖眉斥道：“不去！说了我很忙！”
恰在此时，传音那头传来伶舟南乔带着哭腔的补充，描述那恶霸身着黑袍，生着一双狐狸眼，气场诡异，怕是个妖精所化。
伶舟言眸光一凛，立刻改口：“你方才说，在哪个县？”
“辉江赞县。”
话音甫一落下，伶舟言已捏碎传音石，召出法器，锚定方向疾驰而去。
…………
客栈内。
“好师弟，既已清醒，为何连声招呼都不打便走了？可真是伤透了师兄的心。”
伶舟言款步走向洛京秋，眯着那双青绿眸子，话语里能听出些夹带着咬牙切齿的亲昵。
许久不见，他这师弟的相貌身形却无甚变化，眉眼凌冽，长发乌亮披散肩后，当真是绝美的风景。
就仿佛……中间隔着的那八十一年光阴从未存在，他依旧是魔尊麾下那位恣意傲慢、杀人如麻的左护法。
洛京秋眼神冰冷地掠过他：“我们之间，还有何可说？”
他转身欲走，房门却砰地一声自动紧闭。伶舟言在他身后绽开笑靥，笑得花枝乱颤：“这反应做不得假！没想到这次是真的，真的是你！活的……活的洛京秋！我的好师弟呀！”
他疯疯癫癫地凑近，如同僧人念经般自顾自叨念着些神神叨叨的话语，围着洛京秋转了好几圈，左看右看，终是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碰确认。
洛京秋一把拍开他的爪子，眉宇间愠怒浮现：“我倒不知你是何时患上了脑疾？”
“师弟！你还关心我！”伶舟言似喜极而泣，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目光灼灼，只锁定他一人：“你既醒了，便随我回去。身边这两个小的，可以一并带着。”
洛京秋睨着他，语带讥讽：“我为何要随你回去？离开师门那日，你我师兄弟情分便已尽了。伶舟言，你以何立场同我说这话？别忘了，你曾如何害我！”
伶舟言骤然僵住，嘴角的笑凝作苦涩，眼底的喜悦尽数褪去，只剩愧疚沉沉翻涌：“师弟，我……”
“……是我害死了绍华。是我毁了你的修为。是我摧折了你的道途。”他嗓音低哑，供认不讳，指节攥得惨白：“但是师弟，欠你的，我拼尽一切也会补偿。你在外漂泊定然辛苦，跟我回去，给师兄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好不好？”
补偿？为何补偿？如何补偿？
洛京秋听他这么承认了，沉默良久，蓦地别过脸，嘴角扯出一抹极淡极冷的讥诮：“怎么，师兄这是在可怜我？”
“对不起。”伶舟言伸手想去牵他，洛京秋却如避蛇蝎般迅速后退。前者不死心，仍欲再近。
道成见状，急忙过去想护在洛京秋前边。这动作却让洛京秋误解他如原作所写那般，欲追随伶舟言而去。
他低声自语，略显自嘲：“主角，不愧是主角。怎偏我就觉不出这所谓主角有几分魅力？莫非因我是个不入流的小反派，合该熬着这满腔恨意，再去送死？”
他双臂环抱，语气薄凉：“道成，你若是想跟他，随意。”
“洛京秋？！”道成惊愕回首，双手紧紧抱住洛京秋的腰身，急声反驳：“我怎么会想跟他？我根本不认识这人！洛京秋，他是谁？他就是你那位……师兄么？”
“师弟，他是谁？”伶舟言的目光刺向那胆敢环住自家师弟腰身的小子，杀意骤起：“竟能直呼你名讳？为何允他近身？”
洛京秋不再理会这混乱局面，只冷漠抬手一挥。霎时间，桌面上原本隐匿无形的传送阵纹光华大盛，屋内三人身影骤然模糊，瞬息间便被光芒吞没，消散无踪。
“师弟？！”
伶舟言眼睁睁看着他们三人消散无形，跑到桌前欲要毁阵，却仅是碰洒了茶水。
传送阵并未预设目的地，加之洛京秋本就不精于此道，三人只觉天旋地转，再定睛时，已置身于一个幽邃的山洞之中。
无论如何，总算是暂时摆脱了伶舟言。
一想到那人绝不会轻易放弃寻找，洛京秋便觉头痛欲裂。仅仅隐去气息恐怕不够，还需易容改扮。就如他上一具身躯容貌尽毁，在魔教时遂终日覆着面具。
他曾说会护他一生周全，为何最终却食言？这念头刚起，洛京秋便觉得自己矫情。伶舟言是何等秉性，他分明最清楚不过。
那人向来随性不羁，许多承诺、许多人，于他而言不过是随风而逝的尘埃，从不挂怀。有些誓言，或许只是情绪翻涌时的即兴之言，当不得真。
山洞幽深，岩壁湿冷，借着洞外的光可窥见钟乳石嶙峋的轮廓。深处黑暗弥漫，不知通往何方。
道成仍在纠结方才之事，忍不住问：“洛京秋，那个人……真是你的同门师兄？”
洛京秋低低“嗯”了一声。
道成还想追问，为何你如此恨他、厌他，却仍在梦呓中唤他的名字。话未出口，却被平绿抢先一步：“你方才唤那人，伶舟言？”
洛京秋看向神色有异的平绿，点头：“是。有何不妥？”
平绿深吸一口气，坦言道：“实不相瞒，我本名伶舟平绿。方才那位伶舟言，在先前按族谱论，应当是我的……小高祖。”
“伶舟言是你祖宗？！”
“你是伶舟家的人？”
两道声音几乎叠在一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洛京秋忆起她奶奶曾提及，自身是伶舟家旁系庶出。平绿既是她的孙女，称呼伶舟言为小高祖，那伶舟言在族中的辈分……
“伶舟言是我们本家家主的兄长。”平绿解释道：“据说他自幼便非凡俗，能窥探天道轨迹，身负冰系单灵根，无人指引便能自行引气入体。后来遇一宗门高人，被带走后便鲜少归家了，而我身为边缘旁支，更是从未亲眼见过他本人。”
道成皱紧眉头：“听来这伶舟言确实天赋异禀，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如此肆意妄为，将你害至这般境地！”
伶舟言：师弟师弟师弟！！
洛京秋：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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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师兄，何时患上的脑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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