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辛紧握着那把匕首。
刀柄很粗糙，但隔着手心的老茧，触觉变得迟延了一些。
她的左手摁在应全的后脑勺上，她能感受到自己的手指在颤动，便越发压得用力，甚至将他的侧脸按进了泥地里。
“理辛！”脸陷进了被太阳烧得滚烫的土里，应全不住抽着气，拼命往左鼓着眼珠子，“你这个杂种！小人！偷袭算什么？！”
理辛始终紧拧着眉。
近些天来的训练和饮食的改变令她的气色好转了很多，之前被/干瘦压抑住的温柔也从那双杏眼中越发显露出来。
她性子柔，看人时嘴角总是习惯性地微微翘着。
即便是眼下，她也只是将唇抿直，却看不出丝毫咄咄逼人的意味。
“你整天把灵主挂在嘴边，困住你的早已经不是密林了。”失望压过愤怒，令她的声音有些失稳，“应全，这里没人能带你走出去。”
畸变的妄想铺不出他想要的出路，困住他的荆条只会扎得越来越深。
话音落下，理辛收回匕首，然后直起身子。
身上没了束缚，应全飞速跳起来。
他攥紧了拳，眉眼中显出狠意。
“要你来装哪门子的善人？”他咬牙切齿，目眦欲裂，“本来都已经没有希望了！”
他吼出这一句，胸脯剧烈起伏着，大喘的呼吸混进滚烫的气流。
应全一把擦过脸上站着的碎土，动作粗鲁。
“咱们就像条狗！不，比狗都不如。”他扯开嘴角，自嘲般地冷笑一声，“在这个粪坑一样的地方挤来挤去，连喘气都要靠着那些狗屁药丸，每天板着手指头过日子，能多活一天都要感谢那至今鸟用都没起过的神！你说，我想离开有什么错？”
起先，他以为靠着药丸呼吸、与野兽作伴再正常不过。以前的人都这么过来了，那他们又有什么不可以？
但村长告诉他们，交易站的那些大人物不需要吃什么药丸，也不用每月为了搜集树液提心吊胆，更不是生活在这样一个毒雾环绕的苦地里。
是村长说，那些拥有精神力的大人会来到格珀曼，成为他们中某一个幸运儿的灵主，带他们离开。
可日复一日的等待不断消磨着他的希望，信仰也成了扔进深海的石子，搅起的涟漪下藏着越发深重的质疑。
直到晏今来了格珀曼。
他亲眼见证了精神力的存在，熄灭的希望中陡然烧起一簇未烬的火苗。
但他的希望再次被夺走了，被眼前这个人。
“你能在这里挤着，但我不要。”应全佝偻着背，眼白布满了血丝，“我比你们谁都要出色，凭什么不是我？她不长眼，那好，还有别人，你别想拦我的路！”
说完，他便提步向前冲去，眼底杀意毕显。
理辛攥紧了匕首。
她的手在抖，比那更颤抖得更剧烈的是她的视线。
明晃晃的太阳灼烧着她的眼睛，让她的眼前漂浮着不真切的光影。
恍神的片刻，应全已经靠近了她。
他抬起手，重重打向理辛的脸颊——那里刚因为玉兽的攻击擦破了皮。
理辛两三步往后退去，躲过了这一击，不过因为受伤，行动还是有些勉强。
趁着她躲开，应全用手掌外侧猛地击打她的手肘，夺过了匕首。
而后，他的每一击都对准了理辛受伤的地方，虽然打中的次数不多，但拳拳到肉。
他本以为照这样下去，理辛很快就会认输，但她却硬生生接下了他的每一击，不光如此，她还逐渐开始在躲闪的间隙反击。
随着两人的对打，理辛越发冷静。
她摆出防守姿势，等应全举着匕首冲过来时，抬手用腕部挡住了他的刀。
“刺啦——”刀刃直接划开了布料，理辛并不露怯，她翻过腕，击中他的腕骨。
应全手一颤，匕首掉在了地上。
登时，他面露惊愕。
两人正面对打时，理辛的力气竟然并不比他小，甚至有超过他的趋势。
这怎么可能？！
就在他发怔的瞬间，理辛提脚一跃，随即重重蹬向应全的腹部。
应全咯出一口血，身子向后倒去。
而理辛则一个转身，跃起横腿踢向他的胸。
当应全摔倒在地时，她也趁机抓起了地上的匕首。
理辛一手锁住他的喉咙，一手举起刀刃。
她的发丝凝着血珠子，滴在了应全的眼皮上。
他的眼睛颤动了两下，心中大骇。
到现在，他仍处于震惊之中。
明明才不到一个月，之前连他一招都接不下的理辛，怎么可能会打败他？
这不可能！
理辛的刀尖对准了他。
“我也想离开。”她说，“没有谁愿意等死。”
说完，她便忽地抬起手，而后向下刺去。
应全心中惊惧更甚。
他想要睁开，无奈理辛力气更大，他只能任由两条腿在地上乱蹬。
“救……”在那寒光闪过眼睛的瞬间，他紧闭上了眸子，嘴唇发抖，“救我！！！”
时间仿佛被拉长，应全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一下，两下……重重地冲撞着他的耳膜。
但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等到从一阵寒战中缓过神时，应全才缓缓睁开眼。
那双总泛着柔和的杏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目光如烈日一般灼灼。
他的耳畔，则插着一柄直直的刀刃，力道之大，几乎有一半没入了泥土。
“我是想离开。”理辛忽然出声，“但是，我不会乞求别人用绳子把我拽走，更不会用绳子勒断别人的脖子。”
她的眼中不含轻蔑，却足以让应全心感羞耻。
他的心大起大落，这会儿好不容易平缓下来。半晌，他才听见自己干哑的声音响起：“你不杀我？”
理辛并没有松开那只锁喉的手，说：“留着你还有用。”
她知道晏今最近在找另一位精神力者，而现在，让应全带路是最快捷的办法了。
“不杀我……”应全盯着她，急促地呼吸着。
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了尤信柏的脸。
那个人许诺过——
【我只会带最忠诚的人离开。】
而他表以忠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尤信柏找到这密林里的另一个精神力者。
胸脯的起伏逐渐平缓，应全半眯起眼睛，目光渐渐如毒蛇绞缠：“好，那你就和那个女人一起死！”
理辛一怔。
她限制住了应全的行动，因此并不担心他会突然攻击，却不想，他只是忽地一攥拳。
也是这时，她才看见，他的手指上套着一个金属指环。
就在他攥拳时，那枚指环竟闪出了绿色的光点。
伴随而起的，还有不小的嗡嗡声。
另一边正在应敌的樊宁珂恰好打到理辛附近。
她也看见了那光点，忙对不远处的晏今说：“大人，他手上有东西！”
“嗯。”晏今的视线原本还在四处乱晃，等捕捉到那处小小的绿点时，忽地顿下，而后揉进了一点笑。
“那是信号器。”她一抬手，轻轻接住外来者砸下的木棍，眸底闪过一丝兴奋，“尤信柏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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