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原主在尚书府，日日都得去给林夫人请安。
自从林瑾照被杖责至卧床不起后，林夫人便免去了林瑾照请安的礼，无论是她的伤还是她的脸，林夫人都觉着会脏了自个儿的院子。
只是一个月都快过去了，眼见着第二天就是老夫人的寿辰了，还不见林瑾照主动来问安，便又心生不满起来。
这日林天元休沐，打扮得珠翠满目、风韵犹存的林夫人朝他抱怨道，“我瞅着这阿瑾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听说她早就能下地了，这么多天没着人去喊她，她还真不来问安？”
林天元皱起眉头，一对浓眉中间都能夹死苍蝇，“到底不是从小在跟前带大的，回府两年了，半点礼数都不懂。”
之所以说林瑾照回府两年，是由于原主自幼被说克父，被父亲林尚书林天元送去了外祖岳将军家养着，一直到前两年快及笄了才被接回来。
在林天元心里，林瑾照从小就被送到她岳将军跟前养着，岳将军是习武之人，断然不会教这许多规矩，因而养出来她这样粗蛮的性子，实在令人生厌。
林夫人对林天元的态度很是满意，微微勾起唇角，故作担忧道，“到底还是要教一教的，毕竟将来嫁出去，要是丢脸了，丢的可是礼部尚书大人你的脸。”
一说到丢脸，林天元便想到上个月林瑾照那恐怖骇人的脸惊吓到陛下和众宾客的事情，害得他被同僚取笑到现在。他的那些死对头每一个都奚落他从哪里接来的这么丑的嫡长女，莫不是弄错人了罢？
他脸色顿时黑沉下来。
想到林瑾照入府以来做得那些事，林天元真真恨不得从来没接她回府过，不，恨不得从来没生过她。
他怒气一上头，便想立马将林瑾照叫到跟前来再狠狠罚一顿。
正在这时，小厮进来传话，“启禀尚书大人，宣平侯府顾夫人携重礼求见。”
顾夫人是宣平侯府当家主母，是尚书府未来的亲家，轻易不会上门拜访。
林天元问，“这个时候她怎会来？”老夫人寿宴是明日，顾夫人莫不是记错了日子？
林夫人却是猜到为了什么，道，“定是有要事，赶紧请她进来罢。”
顾夫人还没进门，林夫人便站门口候着了，待见到人，便热络地迎接道，“顾夫人，您今儿个怎么来了？还带来好些东西。”
待顾夫人坐下，林夫人便赶紧让人上茶。
林夫人问来意，顾夫人却又支支吾吾。
顾夫人连喝了三盏，终于肯道明，“林尚书，林夫人，是这样的，犬子与贵府不是有婚约在嘛……”
这事，全洛阳城的人都知道，林尚书和林夫人自是记得。
两年前，尚书府嫡次女林卿婉同宣平侯府世子顾皓之来往亲近，两边的长辈也有议亲的意思。
没成想，刚回府没多久的林瑾照不小心掉入池塘，混乱中被顾皓之认成了她嫡妹林卿婉，连忙下水将她救了上来。
他原本是对林卿婉有意，两家人也看好这门亲事。可他救错了人，众人都看见了他将衣衫尽湿的林瑾照抱起来的样子。
宣平侯府仁义，只好将错就错，让顾皓之和林瑾照定了亲，任凭林卿婉无论如何哭闹都无济于事。
林夫人大概猜到对方的来意，一边捻着茶盏一边道，“顾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顾夫人道，“林夫人爽快，林尚书，你们也知道，我儿皓之，论相貌、才学亦或是家世前程，在洛阳城都是拔尖儿的，贵府的嫡长女，在相貌、才学和性情上，恐怕……俱不能相配。”
其实顾夫人说得已是极为委婉的了，在她心里，林瑾照别说配他儿顾皓之了，便是长安城任何一家有头有脸的世家公子，她恐怕都是配不上的。
哪个正经世家愿意娶一位又丑又蠢又刁蛮的当家主母回来？那后院岂不得乱翻天？
宣平侯仁义，不愿意主动提婚约作废，她作为顾皓之的生母，宣平侯府的主母，却不能真不管不顾。
她原本就不喜欢林瑾照，这次林瑾照在宫宴上露了丑，宣平侯府这未来的亲家也跟着丢了好大的脸，都说他儿的未婚妻还没入门就得罪了圣上，他儿将来的前程都要被影响。
林天元知道事出有因，有些羞愧难当，“宫宴一事，是我那孽女给贵府蒙羞了。”
林天元虽然不喜林瑾照，可对于顾夫人携重礼上门，猜到来意的他神色些许不悦，语气也沉了两分，“所以，顾夫人是来退婚的？”
礼部尚书府若是被宣平侯府退婚，那便是宣平侯府打了尚书府的脸面，传出去，是要被笑话的。
宣平侯在朝中的地位虽高于礼部尚书，可今日主动退婚毕竟是理亏。
她语气平缓道，“哪里的话？我此次来，不是退婚，是想改换婚约，我们宣平侯府恐怕无法迎贵府嫡长女入门，但贵府嫡次女林卿婉，温婉贤淑，才学出众，我们却是乐意的。”
她这话，前面强硬表明了态度，后面又捧了一把尚书府，这办法等于两家各退一步，确实是个办法。
林瑾照名声是在太差，她原本也想过借此直接上门退婚，但如此必然开罪尚书府，宣平侯与林天元在朝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一个政敌并非好事。
林卿婉虽是嫡次女，是续弦林夫人崔氏所生，但她知书达礼、性子柔顺，光这一点，都比林瑾照强上百倍千倍。更别说，林卿婉也是真心喜欢她儿。
林夫人心中大喜，林卿婉是她亲生女儿，要不是林瑾照横插一脚，只怕两年前就定下林卿婉和顾世子的婚约了。
她面上仍是故作犹疑，“可是，两年前落水一事？”
顾夫人看向林天元，见他面色无不虞，便知道他也是认可这法子的，她道，“我宣平侯府将对外宣称，两年前，我儿以为那落水女子是林卿婉，因而才施救，至于剩下的，林夫人应当知道该怎么办。”
林夫人应和，“即日起，我礼部尚书府将对外称，嫡女林瑾照自知比不上嫡妹林卿婉，自请让出婚约，成人之美。”
两家一拍即合，顾夫人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满意地回府去了。
她走后，林夫人得了林天元首肯，吩咐张婆子道，“你带两个婆子去瑶光院守着，明日天黑之前，别教大姑娘出院门。若是我在寿宴上看见了她，决不轻饶你。”
*
次日，林尚书府老夫人寿宴，府中宾客云集，热闹非凡。
宴席上，佳肴美馔、珍羞迭荐，觥筹交错，众宾客俱是笑盈盈地朝寿星老夫人敬酒贺寿，好不喜庆。
昨儿个一早两家放出去的传言，很快传遍了洛阳城。众人皆听说了两家要在林老夫人寿宴上改换婚约，宣平侯府顾世子将与林尚书府嫡长女林瑾照退亲，改与嫡次女林卿婉定亲。
将信将疑的众人在寿宴上得到了两家的肯定说辞，连宣平侯顾昌明和林老夫人也承认了此事，便知道是真的了。
虽说传言是那嫡长女林瑾照自请让位，但根本没人信。明眼人都知道，定是宣平侯府看不上林瑾照，才跟她退的婚。
什么让位？不过是给尚书府扯了块遮羞布而已，当不得真。
今日林老夫人寿宴，那林瑾照都未出席，恐怕也是羞于见人，也真难得她有点自知之明了。
否则，万一她那张脸再露于人前，指不定要吓哭今日参宴的诸多孩童娃娃。
话说回来，顾世子才学出众，气质斐然，也只有林卿婉那等才貌俱全的女子才能勉强配得上他。
林卿婉一颗心都飞在顾皓之身上了，如今见两边的长辈都认可，众世家也没有反对的，便知道这亲事是成了，一时间心里乐开了花。
“皓之哥哥，你带我去走走罢。”她今日打扮得细致，发髻上的珠翠点缀，艳而不俗，淡粉色的衣裙将她衬得格外妩媚动人。
顾皓之头戴白玉冠，一袭月白色长袍，衣襟绣着淡雅的竹叶图案，尽显风流儒雅，腰间那青玉坠温润通透，又为他添了几分贵气。
与林瑾照退婚后，他心情似乎不错，神情松快，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原本就与林卿婉相熟，如今又有了婚约，见林卿婉来邀他，他自然也没必要避嫌，温声道，“好。”
于是，玉树临风的男子与娇美娴雅的女子一同离席，去了旁边的桃林散步。
众人见两人离去的身影，只觉得无比登对。
不少人朝林天元和林夫人贺喜，国公府夫人先道贺：“今日尚书府真是双喜临门啊，老夫人六十大寿不说，府里又添了一门佳缘喜事。”
其他人随后也纷纷贺道，“是啊，卿婉跟顾世子，可真是郎才女貌，金玉良缘啊！”
“不可不谓佳偶天成。”
直把林夫人乐得合不拢嘴。
到底是林老夫人的寿宴，两人并未离席多久，只是回来时，林卿婉便与顾皓之坐到了一处。
正当两人坐下不久，宴会上一派喜气洋洋时，宴会的西北角走出来一位不速之客。
只见一位身穿淡蓝色素裙的女子缓缓走来，她气质如兰，长发随意挽起，不点珠翠，眉目清丽如画，面戴薄纱，行走间轻纱漫舞，飘逸出尘。
乍一看，仿佛走来的女子容貌出众，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面纱下，是一张不堪入目的脸。
“真是扫兴，她怎么来了？”
“莫不是得知自己被退婚了，出来哭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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