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窃窃私语。
顾皓之见到她过来，眼底是显而易见的嫌恶。
他早已习惯，只要是他参加的宴会，林瑾照都会想尽办法赶过来见他，因此并不意外。
林瑾照在来的路上，已经从下人们的议论中得知了她婚约被改一事。
无知之辈，她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不喜欢她的男人哭闹？
自两年前，原主落水、与顾皓之定亲后，原本顾皓之对她还算和善，后来不知怎的以为是她故意设计于他，又或许是见她相貌越来越丑陋，对她愈发冷淡甚至是厌恶，只有她戴面纱的时候才勉强愿意看她一眼。
于是原主见他时便一直戴着面纱，为了不让他看见脸，她甚至在用餐时都不摘下面纱，强忍着饥渴，在宴会上不进一口食，不饮一杯水。
在这次宫宴上意外之前，已有近一年的时间，外人没见过她的全貌。
可即使原主在顾皓之面前小心翼翼，费尽心思讨好，他对她也没有一丝笑容。甚至，他还当众与林卿婉相谈甚欢，在外人看来，显然是他俩更为熟稔，也更为般配。
这让原主在每一场宴会上都成了众人关注的对象，有人嘲讽，有人取笑，有人怜悯，但无人亲近。
所有人都觉得她性情古怪，心思恶毒，就连面生恶疮都是她抢了嫡妹婚事得来的报应。
一年前，原主听说他喜欢心灵手巧的女子，不擅女红的原主为了他学刺绣，手上被扎过数不清的针眼，才算小有所成。但她精心制作的香囊，却见他随手赏给了小厮。
顾皓之他，应当是从来都不喜欢她的。
只是他明明有婚约在身，却还和未婚妻的嫡妹不清不楚，这让此刻的林瑾照鄙夷。
不过她前来寿宴并非为了此事。
如今她生命值只剩下一天，院子里下人们生病的亲朋皆已看诊过，再找不到一个病源了。
为了活命，今日这寿宴，她不得不来碰碰运气。
林瑾照出现后，宴会上除了最初的骚动，很快便安静下来。众人都在打眼瞧着，她是来做甚么的？
林夫人内心嘀咕也不知道那张婆子是怎么做的事，压下眼底的愤怒，努力维持面上平静。
林卿婉心底浮起一丝紧张，她莫不是为婚约一事来闹？若是她当众拆穿尚书府的说辞怎么办？
林卿婉弱柳扶风般起身道，“姐姐，你来了，方才妹妹与皓之哥哥一同散步，不知姐姐原来在身后。与皓之哥哥定亲一事，妹妹正想当面谢谢姐姐成全。”
一句话，便将林瑾照架了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宣平侯府与林瑾照已经退了婚，不管是她愿还是不愿，这已经是所有人喜闻乐见的结果。
如若是林瑾照此时说不愿成全，那便是她出尔反尔，定是刚才看见林卿婉与曾经的未婚夫走在一起，受了刺激，不仅跟在他们后面，还要来当众纠缠。
林瑾照淡漠地看了一眼林卿婉，掠过她又无波无澜地看了一眼坐在她身旁的顾皓之。
林瑾照给他俩在心里打了个标签——呵，绿茶白莲和渣男败类，天生一对。
她云淡风轻道，“妹妹不用谢，你喜欢便给你了。”
此话一出，倒是让在场的人都噎住，看戏人的内心纷纷升起大大的问号。难道，林瑾照已经在府中背地里哭天喊地过？因而知道如今闹也没用，所以心灰意冷甘愿放弃？
“？”林卿婉刚才电光火石之间准备的一肚子腹稿，顿时失了作用，猝不及防之余她只能扯着嘴角笑道，“谢...谢姐姐。”
而顾皓之不免也疑惑。
他刚才看的分明，林瑾照看向她的眼神再无半点往日的娇羞与情意，而是冷漠地能掉出冰渣子。
末了，还有一丝嘲讽与轻蔑。
她身正背直，格外瘦弱的身板站在那里，却透着一股子坚毅的气魄，像是风吹雨打也不会弯折半分的花茎。
往日的扭捏、自卑怯懦、畏畏缩缩再也不见。
她明明像往常一样戴着面纱，甚至衣着极为朴素，却让人觉得她那样清澈坚定的双眸下，应是一张绝世动人的脸。
这样的林瑾照让他陌生。
林夫人只觉得自己听错了，内心疑惑不已，林瑾照难道是在使什么欲擒故纵的新手段？
看着顾皓之今日的确多看了林瑾照两眼，林夫人脸上只堆笑道，“哟，阿瑾不是前两天感了风寒病了吗？祖母特许你休息，怎的还是出来吹风？快回去罢，别受了凉。”
不知道的听见这话，还以为林瑾照在府里备受关照宠爱呢。只是细心的人会发现，林瑾照身上衣裙无论是料子还是做工，属实一般，在这尚书府称不上过得好。
林夫人自然也瞧见了，这林瑾照平日里赴宴，都紧着最鲜艳华丽的那几件衣裙反复穿，怎么今日一改常态穿得这么素净。外人见了，说不定要编排她苛待继女。还是赶紧找借口撵回去为好。
林瑾照不紧不慢道，“女儿特来给祖母贺寿，母亲莫不是连送礼的机会都不给我罢？”
林夫人不知道林瑾照卖得是什么关子，如今被她三言两语架了起来，只得干笑道：“阿瑾说的哪里话？”见她两手空空，又问道，“那你的贺礼呢？”
林瑾照从袖子里掏出一木盒，道，“这是我从前得的一盒丹药，专治头晕，有延年益寿之功效，特献给祖母。”
这是现代活血化瘀的常用药，林瑾照打听到林老夫人时常头晕，恐怕是脑动脉供血不足之症，正合适用此药物。
林老夫人面上和煦一笑，“阿瑾真是懂事了。”
丹药这东西，向来玄乎得很，更何况是林瑾照拿出来的，别说众人不信，就是老夫人也是表面上和善地让人接下，而后便放在一旁。
林瑾照落座后，察言观色一阵，得出的结论是，这药，林老夫人不会吃。
林瑾照原本也没抱多大希望，无论林老夫人吃与不吃，她都要在宴会上寻找新的病源。
她从方才那三个婆子嘴里打听到，周侍郎的爱妻最近脚被烫伤了，刘太傅的嫡子这两年得了肺痨，宣平侯府的老夫人近年来活动后气喘不已。
只可惜，他们一个也没来。
林瑾照有些失望，虽然，他们没来才是正常的。
当然，就算他们来了，也不一定会让她看诊、信她的医术。
正当林瑾照在寻找宴会上是否有人面带病容时，突闻一少女道，
“林大姑娘倒是大方，只是在场的谁不知道，你是被宣平侯府退的婚。如今，你堂堂嫡长女没了婚约，而妹妹嫡次女却定了婚。”
“你一被妹妹抢了先，二名声本就不好，如今再次受损，将来再难嫁人，你内心当真无怨气？不觉得委屈？”
这谁人说话如此张扬，好大的胆子！
众人纷纷看过去，只一眼，那些个想说教女子处世之道的长者们便噤了声。
永嘉公主——她怎么来了？
听说太子殿下谢景辰从边关回来，今日抵达洛阳，公主不应该在城门候着吗？
传闻太子谢景辰谋略无双，骁勇善战，用兵如神，又文武双全，每次回京时都能替陛下解决一些朝政上的难题，提出他人完全想不到的解决办法。
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治理朝政，他都是才华横溢、以一敌百的存在。
可谓在陛下的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是储君的不二人选，不仅是众多女子心仪之人，更是各世家争相结交的对象。
只可惜他常年征战沙场，只在年关前后会回京一趟，一年到头他们连面都见不了两回，愣是找不到什么结交的机会。
即使是这样，有他出现的场合，依然有许多人趋之若鹜，只为一睹他的气度风姿。
听说如今边关终于太平，谢景辰这次回京，便不会再轻易被派出去打仗，陛下准备让他长久地在洛阳待着，熟悉朝中事物。
且他年已二十三，再不回京娶妻，就太晚了。
如今永嘉公主出现，莫不是太子殿下已经到了洛阳，此刻也来了尚书府？
一时间，众女子整理仪容，众夫人也翘首以盼，齐齐往永嘉公主身后瞧，两眼过后仍见她身后空空，并无谢景辰的身影，不免有一丝失望。
“臣妇/臣女拜见公主。”众人一齐向永嘉公主行礼。
林瑾照跟着众人行礼，她不着声色看向那少女，只见她杏眼桃腮，通身贵气逼人，顿时脑海中有了印象。
在上个月的宫宴上，原主面纱掉落在地，惹得众人惊惧嘲笑，只有这位永嘉公主替她打抱不平，称众人不应以如此诋毁奚落他人容貌、以貌取人，不仅在陛下面前为她求了情，还让人给她拿了一块干净的面纱。
若非如此，她也难以在宫宴上全身而退。
只听永嘉公主又道，“林大姑娘，你若是有委屈，便说出来，我替你主持公道。”
众人心想，得，永嘉公主出面，这婚约只怕是要改回去了？
这林瑾照不得感激涕零、跪地谢恩？
一时间，不仅是林卿婉，就连林天元和林夫人，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却见林瑾照恭顺地朝永嘉公主行了一大礼，“臣女多谢公主照拂。”
“不过，”林瑾照再次看了一眼顾皓之和林卿婉，礼貌又冷淡道，“退婚一事，无妨，婚嫁于我乃身外之物。”
“何况，顾世子，我早就已经不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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