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声寒也不知有什么毛病,一旦沈照雪离开偏院便紧盯着他不许四处走动。
沈照雪以为他担心自己去找万景耀的麻烦,后来才发觉不对。
无论他打算去到哪里都有人阻拦,让他早些回到院子里去。
沈照雪自觉不是什么阶下囚,他只是暂居在万府,又不是万声寒的附属品,凭什么要听他的。
也亏得这万景耀愚笨无知,十分好骗,这不便借由他手离开万府了么。
沈照雪有些得意,又想到方才匆匆跑出院子的春芽,猜测她应当到书局送誊抄的书籍了,于是便循着自己记忆中的路线往书局去。
行至半途又忽然站住了脚,将自己的护耳摘下,强忍着与他而言十足聒噪的人声鼎沸,继续向前走去。
但沈照雪入宫十年,这整整十年里,先是在元顺帝身边被他监视着,寸步难行,连外界发生了什么都无从得知。
沈家在令都被灭门,万声寒的仕途被冷落,都是过了许久之后才听元顺帝满不在乎地轻轻提起。
后来他扶持侄子登基,侄子那时年轻气盛,一个人没办法撑起整个江山,沈照雪不得不常伴宫中,蹉跎了十年。
他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皇宫了,少有的几次随君王微服私访,也只是坐于马车里随便转一转。
早便已经不记得这里长什么模样了。
沈照雪凭借着自己那一点点破碎的、并不完整的记忆绕了近半个时辰,之后才气喘吁吁掩着耳朵找了处小摊子坐了一会儿,心道自己竟在此处迷了路。
头顶日光越发灼热,沈照雪开始感到头晕,没法再盯着道路看,只觉得阳光格外刺眼,刺得他瞧不清东西。
他拽了拽衣领,京城的盛夏又闷又热,本不是个适合出行的时候,可若是再晚几个月或许便来不及了。
沈照雪只能强撑着抬起眼打量周遭的建筑店铺,仕途从中找到一点点印象,好让他赶紧找到春芽,然后带着春芽一起离开。
馄饨摊子来了客人,沈照雪不便再占用店铺的椅子,只好起身继续往前走。
闷热的天气让他有些呼吸不畅,再加上周遭的声音杂乱,吵得他反胃想吐。
这具身体真是不中用。
沈照雪扶着墙壁喘了口气,余光瞥见有人正成群结队说说笑笑向自己这方走来,于是便下意识侧身让道。
几个世家公子与他擦肩而过时,沈照雪乱作一团的思绪忽然清明了些,猛地转身抓住了中间簇拥之人的衣袖。
那人也吓了一跳,“你是何人?”
话音刚落,沈照雪便抬了头,露出一张苍白但漂亮的面庞,只是瞧着实在虚弱,唇上也没有血色,额上还沾着冷汗。
沈照雪唇瓣一张一合,无声道:“帮帮我。”
“这位公子,”那锦衣青年忙搀扶住沈照雪摇摇欲坠的身子,放轻的音量,“你怎么了。”
“阿洛,瞧这症状似乎是饥饱痨。”
“我怎觉得像中暍,这天如此热,这位公子瞧着也体弱多病,怕是受不住这样的热天。”
几个青年七嘴八舌,被唤作阿洛的青年犹豫片刻,道:“医馆离此处尚远,这——”
“不必去医馆,”沈照雪楚楚可怜道,“我只需坐下歇息片刻便好。”
“可我们要去.....”阿洛有些难办,“我们要去青楼......”
沈照雪一时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心道这些世家公子竟然白日宣淫,真是一群不学无术的废物。
他轻咳一声,只能妥协,道:“无事,将我放在此处便好。”
“那似乎也不太妥当,”阿洛与通行的伙伴道,“不如带着一起罢,只多一人也无妨。”
“来者是客,阿洛你不介意,我们自然也不会介意。”
沈照雪长长地松了口气。
可是他介意。
活了三十多年了,从前甚少出行,他还从未去过那种烟花柳巷之地。
莫名其妙便要与一群尚不熟识得世家公子一道逛青楼,怎么想都觉得别扭,却也没有其他可选择的余地了。
沈照雪强颜欢笑跟着几个青年进了青楼,临进门前忽然瞧见自己找了许久都不见踪影的书局便在巷子口,一时有些无语。
也来不及再看春芽是否在里头,便被阿洛他们搀扶进了青楼,进了包厢。
楼中四处逸散着于沈照雪而言并不好闻的脂粉气和熏香的味道,他掩了掩鼻子,又放下手,端过阿洛递给他的水杯,温声道:“多谢。”
几个青年凑在厢房外点着姑娘,阿洛却不曾跟着去,在沈照雪身旁落座,瞧着对方的面庞,一时间有些移不开眼,怔怔问:“你是哪家公子,我怎不曾见过你,是刚来京城不久么?”
沈照雪面不改色道:“是,家中刚过丧事,孤身一人,来京城寻找远亲,也不知是否愿意收留。”
阿洛心觉可怜,不免起了怜悯之心,犹豫开了口,“若是——”
“阿洛,”同伴尾随着坐下来,“这是在聊什么?”
阿洛没搭理他们,又问:“公子可方便告知姓名。”
沈照雪张了张唇瓣,睁眼说瞎话道:“我姓李。”
“李公子,幸会幸会,”几个青年倒是热情,七嘴八舌指着阿洛道,“这位你或许不知,他是五皇子。”
沈照雪登时起身,恭恭敬敬跪下,“见过五皇子殿下。”
陈洛忙搀住他的手臂,将他扶起来,“李公子不必多礼,既已交换了姓名,便是朋友,李公子现下身体可还好?”
“已经好多了,”沈照雪叹了口气,又躬身告辞,“多谢各位招待——”
“外头似乎要下雨了,”有人道,“不如一同玩一会儿,等雨停了再走吧。”
沈照雪瞧了瞧窗外,果然已经乌云密布,或许马上就要突降骤雨。
掩在衣袖下的指尖微微蜷曲,他面上浮现出犹疑的神色,陈洛便跟着劝道:“你家远房亲戚还不一定愿意收留你,我过两日便要封王搬离皇宫,你可以来我府中暂住。”
沈照雪只好道谢,说:“麻烦五皇子殿下了。”
“不麻烦,”陈洛从他微微垂下的脖颈后瞧见了那一片白皙细嫩的皮肤,心乱如麻,似是被虫蚁爬过啃噬一般,始终不开眼,“你生得总让我眼熟。”
同伴笑道:“阿洛怎也开始一见如故这般搭讪的说辞了,李公子乃是男子,又并非女子,这般说话许是不妥。”
沈照雪忙摆手,“无事,我不介意。”
几个青年便有说有笑地喝起酒来,沈照雪沉默寡言地坐在一旁,思绪多少有些乱。
他一直知晓陈洛不喜欢学习有关朝政的事情,成日跟着几个狐朋狗友游山玩水,倒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碰见他。
他与侄子陈诗关系不好,积怨已久,前世在宫中沈照雪也曾见过陈洛几面,陈洛连带着陈诗的舅舅也一同厌恶着,又见沈照雪官职低微,时常出言讥讽。
最过分的一次是在宫宴之上,沈照雪在元顺帝身边记录宫宴上的事宜,陈洛喝醉了酒,指着沈照雪让元顺帝借给他一夜。
他想让沈照雪替自己倒酒,元顺帝只打量了一会儿沈照雪,便点头同意。
那时沈照雪手中还没有权利,无法忤逆君王的要求吗,只能起身下了台阶。
陈洛又故意刁难道:“位卑的奴才一个,怎么能走着过来。”
沈照雪顿时停下了脚步。
手中杯子被攥紧,他闭上眼深深地喘息着,半晌才又平息了心绪,继续忍着吵闹坐在几个世家公子中,将当初陈洛给他的折辱抛之脑后。
窗外已然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沈照雪分明已经尽量不去回忆往事,他怕自己控制不止自己的脾气,却还是不由自主想到某一个盛夏的雨日。
那个时候他已经成了大燕位卑权重的佞臣沈照雪,借故铲除了几个皇子的势力,死了几个,跑了一个太子,最后处理的便是陈洛。
沈照雪举着伞站在雨幕里,一袭白衣在昏黑的雨日里格外显眼,衣袂纷飞,似是天上来的神仙。
而身前脚下却是与之格格不入的满地血污。
曾经让他像狗一样当着众人的面爬过宫殿的、那位高高在上的五皇子陈洛,如今已经被砍去手脚,拔去舌头,不人不鬼地绑在木桩上。
沈照雪神色平淡,将纸伞递给张顺,淡淡道:“可惜了,雨日不便纵火。”
否则他更想看着陈洛被烈火焚烧而死,而不是轻而易举地便宜了他。
他叹口气,接过弓箭,孱弱的双臂用尽力气搭箭拉弓,箭尖对准了陈洛的脑袋。
“嗖——”
“轰隆!”
惊雷炸在窗边,震得沈照雪忽然耳朵疼痛不止,抑制不住地闷哼了一声,掩住了耳朵。
陈洛一直心不在焉瞧着沈照雪,见他突遭变故,心下一慌,忙揽过他的肩,问:“李公子,你怎么了?”
未等沈照雪回应,厢房门忽然被人从外头踹开,重重砸在墙壁上。
几个青年都被吓了一跳,沈照雪也惊得转过脑袋,却只见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正阴沉着脸站在门外,衣衫发丝都略有湿意,似乎是淋了雨。
沈照雪尚且有些茫然,只听有人道:“这不是万长公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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