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在红叶庙前,庙门两侧的巨枫在月光下映出黑洞洞的阴影,似乎要将人吞了似的。
段凌设下一叶罩,将寺庙方圆一里的空间隔绝,远处列队巡逻的官兵无所察觉,仍旧在街上排查仍未归家的镇民。
馄饨摊老板说,此地没有土地神,香火都供奉在红叶庙,灵枫化骨在庙中受乡民祭拜祝祷。
徐敛在门外朝庙内一揖,抬步准备进去,段凌抬起剑鞘轻轻拦在他胸前。
“庙里有人。”
有人?
那就更要进去看看,徐敛朝段凌点一点头,“吱呀”一声推开漆红木门。
正堂中一个身着深蓝色官袍的中年男子,正举着三柱燃起的香烛,嘴里念念有词,见有人闯入,惊得手中的香跌在地上,碎成几截。
那男子张口欲呼,徐敛先一步制止他,使了个闭口术,朝他抱拳,“大人勿怪,我是琮麓山上修士,今夜到此,只是发觉此处灵力旺盛,想来寻些机缘。”
男子挣扎着几次想要开口不成,见徐敛说明来意,伸手在嘴巴上比划着要放开。
“恕罪恕罪,大人,我给您解开,万不可惊动旁人。”
男子连点头,忠厚的面庞有些憋红,甫一被解开法术,便长吁出一口气。
陈县令摆正帽子,理顺衣袖,“原来是琮麓山仙师,久仰久仰,在下是枫儿镇县令陈槐,不知二位仙师到此,有失远迎...”
徐敛道:“我游历途中察觉此处香火很盛,又没有土地掌管,一时有些好奇,就来参拜学习。”
“哦,哦,仙师有所不知,枫儿镇地属野郊壑,传言千年前曾有三个土地灵在此处斗法,致百年间生灵涂炭,万灵哀哭...”
“有蓬莱仙人前来度化,种下灵枫收复恶灵,后来人们就拆去了土地庙,改为供奉灵枫。”地上断掉的香烛仍未熄,县令悄悄伸出脚碾灭,解释道。
“如此,那我也敬上香火,深夜惊扰实在抱歉。”
徐敛拿着三柱香,敬到香炉中,冉冉烛息盘卷着向上,供案正中的是一块红布托着的灵枫化骨,树藤交错样纠缠着的玉骨白色,在烛火下闪着冷厉的光。
段凌抱着剑静静立在一旁。
县令把方才掉落的香补上,恭恭敬敬地朝着供案叩头。
陈槐拜完,拍拍衣摆,向二人发起邀约,“已过亥时,不知仙师能否赏脸,到寒舍迁就一二。”
徐敛推脱几次,县令便作罢不再强邀,只是叮嘱他们:“仙师,近来镇内不许夜出,是因先前有重犯流窜,恐怕他发狂杀人,故让镇民们都谨慎些,仙师游历若是发现有嫌犯,还望能帮忙降伏,也让百姓放心些。”
徐敛应下:“那是自然,修行之人本就要助人除孽。”
目送县令离开红叶庙,在一行官兵的护送下渐行渐远,徐敛朝段凌摊开手。
掌心中是一颗血红的珠子,米粒大小,方才徐敛敬香时,忽瞥见案上什么东西微微泛光,趁那县令不注意悄悄纳在手心。
徐敛:“能看出是什么材质吗?”
“看不出,不过”
“——它知道。”段凌回头,二人一齐注视着被供奉在桌案上的神灵。
夜色下,本是白色骨质的灵枫木,竟悄无声息的沁出一抹血色,正慢慢凝结成珠。
枫灵泣木。
千年前仙人种下的灵枫早已随时间流逝而化为腐朽,唯有一块枫灵所附的遗木长留,被世世代代的供奉滋养着留存至今,枫灵竟在哭泣。
为何而泣?
野郊壑残肢频现,枫灵原应以大吉印庇护四方,可如今它无计可施,只能以红珠预警。
徐敛和段凌受县丞之托来此查探,县令却恍然不知,四下设置的禁令,以流犯之事遮掩,不肯公之于众,徐敛想起馄饨摊老板所说的残疾婴儿一事,似乎有无形的线将这些怪事串联起来。
恐怕要先和刘继安县丞一见。
月色如水,夜风拂动,偶有几声狗吠鸟鸣,四下寂静非常,唯有巡逻官兵过来时,错错的脚步声踏在石板路上。
徐敛飞身掠过屋檐,在房顶轻身而行,到某处忽然停下,转过身来,抿着嘴唇,认真的听着什么。
段凌原本紧随身后,一时反应不及,一下子撞上来,将徐敛扑在怀中。
段凌轻皱眉头,正欲起身,徐敛却拉住他,“你听...”
听什么?
段凌不耐,两人交叠在一户人家的屋顶,实在不体面,他伸手撑在檐面上,将上身与徐敛的距离拉开一些。
徐敛伸出手,轻轻压着他的后脑向下按,段凌一时有些慌。
却见徐敛将他的脑袋轻轻朝屋顶按去,屋内的哭声在夜空中哀哀切切,是一个男人在啜泣,偶有婴儿的咿呀声传来。
段凌正疑哭声有什么好听的,忽地“哗啦”一声,摔碎器皿的声音,男人的啜泣声止住了,婴儿被吓到,开始嚎哭,而后是一个女人的怒吼。
“贱人,从哪里抱来个野种,还是个残废的...一到晚上就知道哭哭哭!”
“敏儿,他不是野种....我...”,男人唯唯诺诺的声音。
“我去江南贩布不过三个月,回来你就抱着个孩子,还说不是野种...你对的起我吗?!”传来两记巴掌声。
那男人又忍不住抽泣两下,“这孩子真不是野种...是我生的...”
“呵,我当然知道是你生的,不然怎么抱回家来,怎么不把新媳妇也领进来啊?“
“他...他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敏儿,我真的没有骗你...“
“你打量着蒙我是吧,全天下没听过男人生孩子的,明天就抱着这个野种滚,滚远点!“
“呜呜呜...”男人复又哭泣起来,哭声中带着绝望的意味。
徐敛和段凌趴在屋顶听的眉心拱起大包,一时无语凝噎。
虽说偷听这事不道德,徐敛听到婴儿呓语声和哭声,不由得想到先前馄饨摊老板所说的残疾婴儿之事,故而停下想探听一番,谁知竟是如此秘辛。
他抵着伏在身上的段凌的胸膛,将人推开,对方还正听的入神,回过神来。
“男的竟然能生孩子,真是稀奇。”徐敛惊奇。
“这男的怎么这么窝囊,让妻子打来打去的。”段凌的关注点更稀奇,对男子软弱的行为颇为不满。
檐下安静了片刻,又传来男子的声音,两人不约而同地竖起耳朵。
他似乎已平复情绪,“敏儿,我当真没有骗你,一个月前,我一个人在家,腹痛难忍,竟生出来这么个孩子,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得了吧,别把人当傻子,也别哭,再哭我今年的福气全被你哭跑了。”
女子长叹一声,“罢罢,我也不打你,看你这几天身体不好,我再容你几日,等你好了,趁早拎着这孽种滚蛋。”
闻言,男子又没绷住,崩溃地大哭。
听不下去了,段凌拉着徐敛跳到一处亭子上,两人并排坐在亭盖上,此处僻静无人,脑子里静静地消化方才听到的东西。
徐敛坐定,刚想对段凌说些什么,忽然灵光一闪,捕捉到刚刚男子提到的一个字眼。
一个月前,特殊的时间点。
如果他所言是真,那么男人生子,残疾婴儿,宵禁告示,莫不指向所调查的残肢一事。
已过子时,放眼镇上寂寂无人,官兵们均各自归家。
刘继安只能等明日拜访,当务之急除了梳理线索,还有在客栈待命的剑修新生们。
回到客栈,几个师弟都已入寝,唯有柏鸿和代荷还在等待,各自拿着一本书坐在客栈正堂翻看。
柜台上的小二昏昏欲睡,守着一豆灯俯在那儿磕头。
见到二人如此好学,徐敛大为感动,深觉年轻人来日可期。
徐敛抬手轻挥,示意柏鸿回房,“时辰太晚,不要等我们回来,先休息才是,你们还要长身体。”
男弟子两人一间,女弟子只有代荷一人,是以独自一屋,要和她多交代两句。
几张符纸塞到代荷手中,传送、呼唤、辟邪之类的,徐敛均已注入灵力,若有异样,他能立刻察觉。
代荷将符纸夹在书中,徐敛瞟见纸页上竟是几幅小人画,原来看的不是剑谱,是民间话本。
徐敛手指轻点那本杂书,“看书也不能太晚,明日要去历练,早膳可不能迟误。”
代荷忙点头称是保证,回到自己屋内。
不久,灯烛熄灭,徐敛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段凌已除去外衣,坐在桌前擦拭着见霜,见他回来,抬眼看他。
“怎么这么久,大半夜和他们说这么干什么?”
徐敛挠挠头,“哈哈哈,打扰你休息啦,我现在就去洗漱。”
“不用那么麻烦。”
段凌站起身,抬手取下徐敛头上的发冠,对着他念叨了几句什么,而后手指掐着决一点,徐敛顿觉全身一轻。
头皮上绑缚一天的垂坠感消失了,长发顺着肩头垂下,是段凌使了个清洁术。
琮麓山上除师尊与几位师叔师伯,其他修士均未辟谷,日常寝食习惯与平民无异,忽然用清洁术,徐敛觉得神奇。
清水沐浴用皂角,会有一股清新的香气,清洁术居然能效此举,徐敛觉得有一股幽幽的芬芳之气从自己、也从段凌身上传来,并不馥郁。
他不由地上前一步,附头在段凌肩头,深吸一口,果然浅浅的好闻。
“玉景…”
段凌却伸手把他往后一推,耳廓渐红。
“明明前日才...你又急着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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