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一道钟声回荡,寒风迎面,吹落一地白梅。

饶春白沉默走了一路,直到云雾缭绕,再也瞧不见身后的青山,这才低声道:“师父一向如此。”

他像是在说服自己,“严师方能出高徒。”

小黑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哼声,有一肚子的脏话要说,奈何发挥受到了限制,一个字都没说不出来。

饶春白没有再说什么,抬眸望向了远处。

师父自小就分外严苛,从未见过对他有笑脸,言辞也有些刻薄。

年少时,饶春白也曾不解。

但后来一次夜谈,顾长然告诉他,是因为师父是一心宗的掌门,身居高位,有多少双眼睛都盯着,自然不能对他偏颇。

只能对他的要求高之又高,才能配得上一心宗大师兄的名号。

爱之深,责之切,无非如此。

饶春白的心境渐渐平息了下来。

师父对他如此说辞,也是担忧不久之后的宗门庆典。

再这么样,他身为大师兄,是一心宗的门面。

现下伤了脸,不免让其他门派的人猜测,堕了一心宗的名号。

饶春白低声说:“等伤势痊愈,就会好了。”

*

药峰是雪景中唯一的一抹翠绿。

山峰上遍栽草药,灵气氤氲,散发着馥郁的药香。

身着淡绿色服饰的药峰弟子忙忙碌碌,或捣药,或晒药,一片闲景悠然。

饶春白穿过小路,听见耳边一阵阵“大师兄”,微微颔首,就朝着药庐的方向走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安静一阵后,就响起了一阵私语。

“怎么饶师兄也来了?”

“这可不凑巧了,顾师兄也在。”

“听说顾师兄这次出去,还带了个凡人回来,看起来两个人还挺亲密的……”

修仙之人远离尘世,但也架不住来自本性的好奇心,纷纷就此谈论了起来。

“顾师兄不是和饶师兄有婚约的吗?怎么又扯上一个凡人了。”

“谁不知道呢。我见过那个凡人,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说话也细声细语。”

“不是我说,我要是顾师兄,说不定也更喜欢这个凡人些,谁让饶师兄这么凶,天天冷着张脸……”

那些弟子自以为谈论得隐秘,但声音被风吹得零落,一个劲地钻入了饶春白的耳畔。

他的脚步一顿,敛眸凝神,只当做耳边风。

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以他的性子,自然不会出去解释。

再者,他信顾长然。

饶春白步履加快,将这些闲言碎语都甩到了身后,来到了药庐前,轻叩门扉。

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饶春白推门进去。

里面坐着一个青衣青年,面善温和,一见到饶春白就笑了:“春白,你可算回来了。”

饶春白与他相熟。

这是药峰峰主,名为祝天青,善岐黄之术。

寒暄过后,祝天青便道:“你的情况,你师父已经与我说了。”他招呼道,“你先坐。”

饶春白刚坐下来,就见一道阴影从侧身落下,紧接着就嗅到了一股清淡的药香。

他实在是不适应与人这般亲近,肩膀紧绷着,像是随时要抽身离去。

祝天青笑道:“放松,我又不能吃了你。”

不知是不是药庐中的熏香作用,饶春白缓缓放松了下来,一只手覆盖上了脸上的疤痕。

“疼吗?”祝天青问。

饶春白的眼睫一颤。

祝天青缓声道:“岐黄之术,无非是望闻问切,你不实说,我该如何对症下药?”

饶春白的唇角翕动,低声吐出一字:“……疼。”

确实是疼的。

伤在脸上,残存的魔气在经脉中乱窜,连带着太阳穴也一阵阵的刺痛。

也是他能忍,才不见一点异样。

祝天青曲着指节,轻轻揉着:“你总是这样,什么都爱忍着。”

饶春白闭着眼睛,祝天青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你总是这样,有时候,说出来比忍着要有用。”他循循教导,“不说出来,别人怎么会心疼你?”

饶春白下意识想说,他不需要别人心疼。

他是一心宗的大师兄,这么多人看着,更不能显露出柔弱之态。

只是还没将心里话说出来,就听见祝天青接着说:“你还年轻,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

饶春白睁眼。

祝天青已经收回了手:“你身上的伤势我看了,魔气侵蚀得太深,要是早点来,或许还能拔除……现在么,要费点劲了。”

饶春白问:“宗门庆典之前,能治好吗?”

祝天青沉吟片刻:“应当可以,只是其中有一味药难寻,若是能寻到,治好你的伤,不是什么难事。”

饶春白:“什么草药?”

祝天青:“此药难以栽种,只有秘境中才能得,名为循光草。”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顾长然丝毫不见外,迈步进来:“此药我替你去寻。”

祝天青的目光徘徊了一圈,故意提到:“忘了说,你的顾师兄今日也来寻医问药,说是带回来的凡人得了寒症,急得跟什么似的。”

顾长然目光闪烁了一下:“一路奔波,阿宁难免身体不适,在一心宗又无依无靠的,我难免要多照顾一些。”

话是对着饶春白解释的。

祝天青闲闲道:“北境一向寒霜覆盖,要是呆不惯,不如早些送下山去的好,也免得你照顾来照顾去的。”

顾长然脸上一臊,还是掏出了义正言辞的话:“扶弱怜小,是我应当做的。”

祝天青还想再刺上几句,却被顾长然抢先一步:“我也知道这一路上疏忽了春白,眼下治病炼丹用的草药,就由我去取,也算做是弥补一二了。”

看他的诚意还算是充足,祝天青翻了个白眼,悻悻咽下了未尽之语。

顾长然问:“祝峰主,要寻的药是何模样?”

祝天青抬手,灵气逸散,在半空中绘制出了一个图形。

“循光草,形若草藤,点缀白花,唯有月光最盛时开放,百年只得一株。在盛放时取下,以玉匣存放,以免损失其药性。”

顾长然记下了循光草的图案,应了下来:“三日之内,我必定取到此药。”

等顾长然离开后,祝天青冷哼了一声:“还算是他有心。”他瞥了一眼,话没说得太明白,“你要是再不上点心,小心被人抢走了。”

饶春白似乎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嗓音依旧平淡:“若是能被别人夺走,那就注定不是我的。”

祝天青:“你倒是豁达。”

*

顾长然刚走出药庐,就转头进了边上的一座小屋。

徐宁正坐在窗前,冷白的日光斜斜落下,更显得他眉眼清丽,柔弱可怜。

他眉目微皱,似有愁容。

顾长然问:“你有心事?”

徐宁回过神来,下意识否认:“……没有。”

顾长然伸手一点:“还说没有,你的眉头都打成结了。”

徐宁摸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摸到,直到顾长然笑出了声,这才反应过来是在哄人。

顾长然:“刚才在想什么?”

徐宁垂下了眼皮:“我想……我想家了。长然哥,我在这里谁也不认识,我有点害怕,要是他们不喜欢我怎么办?”

顾长然皱眉:“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倒也没有……”徐宁的声音越来越轻,“就是,总有人拿我与饶师兄比较。”

顾长然:“谁说的?”

徐宁侧过了脸:“和谁说的无关,我心中清楚,我根本不配和饶师兄比。”

听到这般贬低自己的话,顾长然轻斥了一声:“胡说八道。”

徐宁:“你看,饶师兄剑术精妙,大家都崇敬他,我就像是星子,而饶师兄是天上皎皎明月。”他越发的自卑,“长然哥,你说呢?”

在顾长然的心中,自然也是这样的。

徐宁的性子柔弱,如同玻璃般清透易碎。

而饶春白则是皎皎明月,触及不到,只能远望。

两者本就不能互相比较。

顾长然沉吟片刻:“你也很好,不必妄自菲薄,更不用和别人比。要是再有人在你耳边胡诌,就来和我说,我帮你做主。”

徐宁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低低“嗯”了一声。

顾长然这才提起正事:“还有,我要出去一趟。”

徐宁有些讶异。

顾长然:“春白脸上的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我替他去寻药。”

徐宁不经意间提起:“什么药?”

顾长然:“循光草。此药十分难得,秘境中百年只得一株,这番出去,恐怕要费些时日才能回来。”

徐宁眼中闪过一丝暗芒,随后脸上浮现了一点担忧:“长然哥,你不在,那我怎么办?”

他抬眸,眼中水光盈盈。

宛如惊慌不安的小兔。

顾长然自然而然生出了怜悯之心:“我不在这些时日,你要是有事,尽管去找饶师兄。”

徐宁期期艾艾:“可是……饶师兄可能不太喜欢我。”

顾长然没把这话当做一回事:“你饶师兄就是这样,看起来冷淡,其实心软得很,现在你已经是一心宗的弟子,他不会不管你的。”

徐宁迟疑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

饶春白身上的魔气难除,祝天青还是给他开了一方止痛的药,在药庐逗留了片刻,出来好,正巧遇上了徐宁。

徐宁站在必经之路上,想忽视都难。

他上前一步,拦住了饶春白的去路,连一个字都还没说,就低垂着眼皮,活像是受了委屈。

饶春白:“有事?”

徐宁声若蚊蝇:“长然哥出去寻药了,临走前对他说……饶师兄剑术精妙,让我来学学。饶师兄,可以吗?”

对于徐宁,饶春白没有任何的偏视。

既然都是一心宗的弟子,身为大师兄,自然有教导的责任。

他点了点头:“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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