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夕当早,依照大乾礼制,朝中诸臣须得进宫面圣,进行朝谒。
永安正殿之外,皇廷禁卫身着甲胄,手持铁兵一字排开,肃守在前。
几位皇子中除了尚且年幼的小十二,也俱奉命前来陪侍君主,可唯有季怀芝在殿前被禁军副将谢子珞冷冷拦下。
“五弟。”
季先绍见季怀芝正红着脸同那谢子珞争辩,猖狂笑道,“父皇可没说让你进殿陪侍,你在殿外陪侍也是一样,说不定父皇有感于你的孝心,下次宫宴就会带上你了!”
季先绍自是知道皇室一应宫宴活动,从来都不会带上季怀芝,故意这般说,显就是要在人前挖苦于他。
果然,季怀芝不再吭声。
可季先绍却并不打算放过他,大庭广众之下竟突然伸手,朝着他的脸上摸去,“五弟最近怎的生得又漂亮了些许?”
季先绍觑着个眼盯住季怀芝那两片薄薄的淡色唇瓣,“尤其是这张嘴儿,水粉水粉的,可真适合给男人口-侍啊。”
季怀芝对人事一知半解,他不明白季先绍所说的口-侍是为何意,但他能从季先绍恶毒的眼神中感知到,这并不是一句好话。
应该又是同往常一样,在羞辱他。
身旁的几个禁卫听到季先绍的话,亦哄然笑出声来,再看向季怀芝时,眼中分明多了几分鄙夷和玩弄之意。
“你们好好表现,说不准哪日本殿下开心了,就将我这弟弟赏给你们,让他一个一个地去含你们的口口,哈哈哈!”
“那卑职定要第一个试试!”
谢子珞不怀好意地望向季怀芝。
季怀芝被这群男人仿要吃人的目光骇得惴惴生惧,他无措地退后几步,想要逃离,却被季先绍一把扯住衣襟,狠狠往人堆里推搡,“你躲什么躲?一个贱-货生的小贱-货,天生就该去男人堆里承-欢口口才是,你哪来的脸在我这儿装劳什子清高?”
周围的笑声更大了。
季怀芝细弱的手腕根本无法撼动季先绍的铁臂,混乱中,季怀芝能感觉到自己腰间已然多出了几个男人的手,他立时摇着头奋力挣扎,眼眶中早就起了层薄薄的水雾。
“你们别碰我!别碰我!谁敢碰我我一定要了谁的命!”
季怀芝嘶声尖叫,声音直抖,可季先绍偏就不肯放他,锢住他的双腕示意那几个禁卫继续。
“住手!御前失仪成何体统!信不信我现在就去禀告父皇来治你们的罪!”
就在这几人僵持不下之时,季明昭姗姗而来,身后跟着太监奉常。
禁卫们立时收手,不敢再放肆,谢子珞则陪着笑,低眉对季明昭道,“六殿下莫怪,莫怪!我们方才只是在同大殿下和五殿下玩笑呢!”
“玩笑?好啊,那我也同你们开个玩笑!奉常,掌嘴!”
这奉常虽是个太监,却也是个会武的练家子,一掌下来,谢子珞的嘴角便沁出一丝血痕。
“老六。”
季先绍面色阴冷,“差不多够了。父皇还在等我们。”
“那就要看大哥懂不懂得管好自己的手下了。”
季先绍铁青着脸,从牙缝处挤出几个字,“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都回原地,继续守着!”
禁卫们散去后,季明昭方才作罢,向永安殿行去,季先绍紧跟其后,走了几步,却又回首威胁季怀芝道,“你别当真以为那个病罐子能护你一辈子,他迟早会病死。”
“还有你,不准离开,给我乖乖呆在殿外陪侍父皇,等我出来!若是敢跑……”
季先绍目露凶光,“我定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
昨夜刚下了整晚的雪,永安殿外的积雪还未扫清,季怀芝着的还是那双薄底的旧靴,踩在松软的雪中,没一会儿就觉得身子阵阵发寒。
但季怀芝又不敢走。
他只能蜷起手指笼在袖间,时不时跺跺自己的脚,以此来汲取些微的暖意。
禁卫们已经回去继续守殿了,可季怀芝犹然惊魂未定。
他刚刚被吓坏了,以至于脸和鼻尖到现在都红通通的,好不委屈。
若非季明昭及时出现,他不知会被那帮人如何对待,他们触到他腰间的手,让他止不住地恶心抗拒。
他不喜欢任何人抱他碰他,就连季明昭,都不行。
除了……除了穆珩。
季怀芝无端间又思及那晚被穆珩搂在怀中的情形,穆珩的拥抱极暖,又很紧,让季怀芝有一种,自己也是被人珍视着的错觉……
季怀芝鼻间的酸意更甚,他垂下眼睫,却发现脚下的积雪已是越发模糊。
季怀芝重新系好方才混乱中险些被扯松的腰带,又按住衣摆使劲抻了抻被人拽翘起的边角,才匆匆抬袖,胡乱地抹上眼睛,擦去两行细细的泪痕。
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间取出那张保管得很好的白鹤游舞图看了看。
他想将这张画还给穆珩。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群臣方陆续而出。
穆珩走在一群同僚之中,格外挡眼,他今日着的是一件黛青色盘领广袖官袍,身披素色毛领斗篷,沉郁俊致。
穆珩许像是有些心不在焉,出来时,频频顿步回望金殿,对于同僚们的巴结示好也皆漠然应对,不大搭理。
穆珩有家族荣荫,又自得圣上隆宠,为人向来清高,恃才傲物,在朝中树敌不少。
连季怀芝隔得老远都能瞧见,几个被穆珩当众拒绝了的老臣们一个个脸色难看,气得拂袖而去。
穆珩却分毫不在意,只随手拂去肩上雪籽,双目远眺,正见到季怀芝躲在甬道一侧的白皮松下冲他招手。
季怀芝大概是在风中站了许久,冻得全身发僵,腿脚的旧疾也隐隐发作起来,他生怕穆珩没瞧见他,遂急急奔向穆珩,却到底因为脚间生疼,跑去时的姿-势颇为怪异。
“五殿下?你在这里做什么?”
穆珩快行几步,远离群臣,走至气喘连连的季怀芝跟前,长眉略挑,神色间一派疏离,“有事吗?”
“哦…我…我是想跟你说……就是上次,上次官银一事,明昭已经跟我说了,原来,你是奉了他的命令才去往万州的,并不是,并不是与劫匪勾结…”
季怀芝自是不想将自己躲在明昭被窝偷听一事说出,可那日,他知道穆珩因着他的误解而一直耿耿于怀,便自觉有愧,忙支吾着冲穆珩解释道,“之前,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还有…还有谢谢你当日救了我,因为这是父皇第一次对我委派重任……”
季怀芝头一次在人前说道自己有多在乎父皇,有些羞赧,垂手抓住衣摆布料,将声音压得更轻,“所以我才…才思虑多了些……”
“说完了吗?”
“若是说完,还请殿下让开。微臣还有要事在身,恕难奉陪。”
穆珩冷眸微眯,瞧不出任何情绪。
天太冷了,几是吐息凝霜,穆珩口中的话,凝在风中,升起白色的气旋儿,砸在面上,骇人透骨。
季怀芝僵着脊背,挪开脚步,怔了半晌,还是追上穆珩,从怀间取出那张白鹤游舞图递给穆珩,“这个…这个是上次你不小心落下的…还给你。”
穆珩接过小画。
此间又开始落雪了,季怀芝大概是怕雪水将画纸打湿,所以一直小心地收在怀中,上头还留有季怀芝的温度。
而反观季怀芝的发上和肩上,皆落了不少冰籽粒儿,长睫也染了细雪,衬得那双眸子愈显剔透,如是化了汪水在里面。
穆珩收好小画,跨步就走,不多问一句这画是从哪里来的。
季怀芝甚至想不分明穆珩到底还记不记得那晚在瑶仙坊的事,可若是不记得,穆珩为何对这画在他那里也分毫不觉奇怪呢。
季怀芝晃了神,不知不觉跟在穆珩后头走出好长一段距离。
及至到无人的转角处,穆珩骤然回身,一改方才的漠然之态,戏谑地扶住季怀芝微抖的肩,俯身挨上他的耳边,“五殿下一直跟着微臣,是否还在对那夜瑶仙坊一见念念不忘?”
穆珩记得!
季怀芝因着太过震惊,竟也忘了闪躲。
穆珩顺势替他拂去发上碎雪,压沉了嗓音,“臣那晚说过,殿下的身姿很适合起舞,殿下还未回答臣,臣何时才能一赏殿下的舞姿?到时,可别像现在这样,跛着个腿去跳啊。”
“我…我不是…不是跛腿的,我只是脚…脚冻僵了…才…才……”
季怀芝回过神来,脸颊生热,他偏过头,下意识地驳斥道,“而且,我说过,我是绝不会…不会跳舞给你看的。”
“哦,是吗?”
穆珩双目幽暗,像是看着一个毫无抵抗之力的猎物,喉结微动,“你会的。你一定会主动向我献舞的。我等着殿下。”
穆珩言罢,潇洒转身,但却并不是朝着出宫的方向行去,反是绕去另一条岔路,举目去看季怀芝。
季怀芝还以为穆珩走远了,遂又拖着冻僵的双腿哆哆嗦嗦回到殿前的白皮松下,不安地盯着永安殿正门看。
过了会儿,雪水浸透了鞋底,季怀芝的腿脚实在疼得站不住了,便就抱着双膝坐在树下,将身子缩成小小一团。
雪下得更大了,松叶遮不住落雪,季怀芝的头上,身上重新沾上碎雪,他的身影也渐次融在皑皑风雪中,只化作一个微不可见的白点。
季先绍因有要事没再顾得上找他,但当夜回到临水斋后,季怀芝还是发了风寒,睡得昏沉,一直梦呓不断。
这次,他梦到的是穆珩。
梦中,穆珩一时冷面斥他下-贱苟且,秽-乱宫闱,一时又温柔地搂住他,抚着他滚烫的额头。
这梦太过真实,季怀芝甚至能感觉到真的有人在他耳畔说话,他抓紧被单,猛一睁眼。
没有人。
但殿门却是半开着,正呼呼地朝里灌着风。
季怀芝想唤安顺关门,奈何喉咙犹似针扎,开不了口,他只好自己强撑起身子,想要下榻,这时,一方温热的布巾竟自额上落下。
上头还透着股好闻的松木香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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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迷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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