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三次鸣钟击磬声响,一应参加今年文试的选手依次入殿。
这些人中,既有去岁科举新登科的进士,亦有鬓发花白的文士大儒,个个身姿笔挺,精神奕奕。
不过,季怀芝注意到,这些人中竟分成了两个阵营,一队领头的是皇后母族荣国府中的小国公爷,亦是大皇子季先绍的表弟薛弦。
另一队……
领头的那位居然是穆珩的爹,定安侯穆嗣昌!
穆嗣昌的年岁其实并不算大,可同自己的父皇季麟相比,腰背已躬了不少,一双老眼也格外混浊,看人视物时都须费力眯起,走路都需小仆在旁搀着,颇有点风烛残年之兆。
季麟待穆嗣昌的态度也很是淡漠,概像是视而不见,只待穆嗣昌连站都难站得稳了,才命人给其看座。
穆嗣昌谢过皇上之后,便颤巍着身子坐下,不住喘-气。
季怀芝小时在宫中见过他。
但那时的穆嗣昌还甚为健硕,身高腰圆,不怒自威,同父皇之间的关系也好,如今才过几年,怎就老成如此?
且穆嗣昌早年世袭其父定安侯的爵位,本已不在朝为官,此次突来春樱会文试,想必是得了季麟的授意。
这件事是否同穆珩退出文试有关?
季怀芝悄悄偷看穆珩,却见穆珩依旧神色如常,甚至自始至终都不愿瞧一眼自己的父亲,疑惑更深。
哪知,穆珩像是感知到季怀芝在看他,微一抬眸,两人的视线便陡然交汇到一处。
穆珩朝他扬起嘴角,展露出一抹笑意。
不同于之前那种或是戏谑或是讥讽的笑容,穆珩这次像是真的在为见到季怀芝开怀,那向来幽邃的眼中也染着笑,眸光流转间,犹如朗月入怀,暖风拂面。
季怀芝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又在生烫,暗骂自己怎的这般没出息,被穆珩这一笑撩拨得如此神思恍惚,季怀芝匆匆别过眼,将目光重新移回到文试比赛上去。
这时,季怀芝才发现,人群中另有一人,格外瞩目。
此人年岁不大,约摸也就十七八岁,肤色微深,深目高鼻,穿着也不似中原打扮,初春时节,他就只着了件立领直襟的短衫,脖间却又围了层火红色的貂裘围领,站得犹为板正,眉眼明耀。
最关键的是,他并没有站在任何一队后头。
季怀芝的目光几乎是立时被这人给吸引住了。
直到内侍报名时,季怀芝才知这原来这人叫赫连律,本是西燕的一个皇商,做生意经过上京城时,正巧瞧得了春樱会的赛榜,见之有趣,便就参加了。
谁知赫连律一个胡夷出身的蛮族人却在外试比赛中接连获胜,一路闯入内试。
季麟听说此事之后,顿生好奇,又为彰显大乾中原王朝包容慨然之风度,便准允他同来太和殿参试。
只不过……
季怀芝瞟见赫连律身后跟着的几个侍从皆生得高大威猛,一看就是身手不凡的练家子,这赫连律的身份,怕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商人。
今天的春樱会,也绝不只是个单纯的文试比拼。
果然,比试刚一开始,殿中气氛便瞬时变得剑拔弩张,而这当中,最紧张的莫属薛弦同穆嗣昌,哪方输掉一局,哪方领队的面色便会变得极为难看,尤其是文赋比试时,两队所做的诗对,简直已在夹棍带棒,互相攻击,纵是季怀芝这种不通文赋的,也能听出这当间的火药味儿。
很快,经过几轮角逐,败者退场,太和殿中不过只剩下十人。
赫连律也赫然在列。
按照比试流程,这最后十人不限题目,须在规定时间内自由赋诗一首,供在座的皇子和评判们投票,得票最多的两人胜出。
比试结束后,季先绍便一马当先,跨步上前,将自己的红票全给了薛弦这边的选手。
而季明昭的票则全凭喜好相投,没有特别倚重哪一方。
季麟虽不参与投票,可目光却一直紧随着场上的票数变化,显是极在意结果的。
终于,轮到季怀芝上场投票了。
他捏着红票,踟蹰不前,他想揣度父皇的心思,将票投给父皇喜欢的那一队。
他方才观察许久,猜出父皇应是想要穆嗣昌那边赢。
所以,季怀芝将自己的四张票全给了穆嗣昌那边仅剩下的四个人。
可是…还多了一张票。
季怀芝停到了赫连律跟前。
赫连律虽为胡族,却甚是精通中原文化,他所做的是一首五言律诗。
“月出东山晓,西风吹客归,埙响两不闻,沙尽孤鸿鸣。”
只短短四句诗,便将西燕大漠黄沙的壮瑰之景和苍凉之感尽现眼前。
季怀芝很喜欢这首诗。
“这位漂亮的小公子是想将票投给在下吗?”
赫连律单手贴胸,以西燕之礼向季怀芝问好,笑脸盈盈。
季明昭和几位老臣都将票投给了赫连律,目前要论及单人票数,赫连律当属很高。
季怀芝未想到赫连律会主动向他问好,还那般称呼他,有些腼腆地点了点头。
赫连律笑容更深。
季怀芝被赫连律盯得好不恍惚,顿了几息才想起自己是要投票,赶紧将红票递出。
然而,红票还未落到金盘之中,他的手腕却蓦然被人从后攥住。
原来,穆珩不知何时竟也来到了赫连律这边。
他手中的五张红票,一票未投。
“穆…穆珩…你做什么?!为何不让我投票?!”
季怀芝又气又恼,想要抽回手,又怕动作幅度太大会被自己的父皇瞧见,遂压低了声音急道,“你快放开我!”
“不放。”
穆珩倒颇是有恃无恐,他趁季麟和季先绍等人正在关注两队的票数,根本无暇他顾,便索性将季怀芝的手腕被攥得更紧,还顺道厚颜批判起赫连律所做之诗。
“意境尚可,文辞一般。”
穆珩说了一通,最后得出定论,摇头道,“若非今日在场比试之人资质平庸,你不应能得六票。”
赫连律表情微变,同穆珩针锋道,“这位公子不喜在下的诗文,在下能够理解,可你拦住他人投票,算不算是…有违规则?”
“不算。”
穆珩扬眉,“因为他的票,是我的。”
随后,竟偷俯下身,凑近季怀芝,追着他的目光,低声道,“殿下将这张票给我,可好?”
“我……”
季怀芝的脸瞬息变烫。
拂晓的曦光穿过金檐洒向殿内,穆珩那双深色的眼瞳沐在当中,透出清亮的光泽,妖冶明丽。
季怀芝想,若这世间真的存在可以蛊惑人心的妖怪,穆珩绝对就是。
否则穆珩怎敢背着他的父皇,背着他的诸位兄弟,背着在场那么多位内侍老臣,攥住他的手向他索要红票。
季怀芝心头微荡,舌头打结,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
穆珩轻轻松松地从季怀芝手中将最后一张红票抽了出来,从内侍手中接过金盘,将票尽数扔了进去。
票数结果已出,在场所有人中,赫连律六票,穆珩六票,并列第一,压倒了除此之外票数最多的薛弦。
一旁的穆嗣昌长长松了口气。
季先绍却很不服气,拍着桌案腾身而起,“父皇,穆珩凭什么获胜?他压根就没有参赛!自己将票投给自己算什么,这可是欺君之罪!”
“住嘴!”
季麟一反常态,厉声呵斥住这个自己向来偏爱的大儿子,“穆卿已连续三年夺得魁首,盛负才名,何需再参加前轮比试?穆卿此举是朕授意的,你若有意见,大可不必再继续观试!”
季先绍虽愤懑不平,但到底不敢违抗皇令,只得闷闷坐下,冷眼瞪向穆珩。
皇帝既已开口,其他输者也只能悻悻离开,待到殿中人已走得差不多了,赫连律方才上前一步,躬身朝季麟行了个参拜礼,“圣明的乾朝君主,在下有一事想问。”
“说罢!”
“在下自来上京之后,便常在坊间听闻,乾朝有一位霁月明光,芝兰风骨的上卿大人,想必就是这位与在下平票的穆大人?”
“正是。”
“可在下今日所见的这位穆大人,却不过尔尔啊。”赫连律话锋一转,发难道,“无论是文赋,还是其他才艺,在下都未亲眼见过。听闻春樱会最后一轮比试是由君主来出题,君主来评判,若是乾朝的君主偏私乾朝的大臣,使在下输掉比赛,在下怕是不能服气的,就算回到西燕,也会对此事念念难忘。”
“这……”
季麟果然犯难。
季怀芝也是心中暗凛,看来这个赫连律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难缠,此一番话说得咄咄逼人,毫不相让。乾朝乃是中原大国,向来以仁德理政,若是在这样的比试中失去公允,难免会落人话柄的。
几个老臣也交头接耳,商讨起应对之策。
“无妨,我同你多试一轮就是。为保证公平,这次比试,就由你来出题。”
穆珩瞥了眼赫连律,悠然开口。
季麟也旋而点头称是,“此法甚为公正,若穆卿赢了,尔等再比最后一轮就是,赫连,你可有异议?”
“好!既如此,那我就出题了!”
赫连律双眸一亮,挑衅地回望穆珩。
只见他在殿中踱步几圈,突然抬臂指向一直埋首闷坐的季怀芝,“中原美人甚多,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不如…我们就以这位美丽的小公子为题,各做一首诗,穆大人,意下如何?”
比试所作的诗都是作者胡诌的,莫要当真啦。
——
某人的醋意已经快要压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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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迷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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