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司监的授业说课并不枯燥,云舟池的年岁看着不大,但却满腹经纶,学识广博,常喜讲些经史子集中没有的奇闻异事。
今日课间,不知是谁起的头,云舟池竟说了戏本中的一个故事,叫做《长生殿》。
长生殿讲的是唐明皇同杨贵妃天人相隔,爱感动天,最终月宫相会的故事,其情至真,凄婉动人。
季怀芝听得入迷,又见云舟池念起戏本子当中那句,“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时,目光一直定定落在他身后,便悄然扭头,发现坐在他后头的齐鸿远正叼着支笔,神游天外。
齐鸿远对上季怀芝的视线,一改吊儿郎当的模样,端正坐好,还不忘地冲季怀芝眨眼示好。
季怀芝赶紧转回头,不再看他。
云舟池仍在默背戏本中杨贵妃命陨黄沙,碧血埋骨,唐明皇夜夜守在空殿垂泪苦思的唱词。
“叶枯红藕,条疏青柳,淅刺刺满处西风,都送与愁人消受。”
“情双好,情双好,纵百岁犹嫌少,怎说到,怎说到,平白地分开了……”[注]
云舟池说到此处,慨然动情,在坐学子无不被其情绪感染,久久不能平静。
季怀芝亦翻开自己的书本,在空纸上写下长恨歌中的名句,“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
放课后,季怀芝拒绝了齐鸿远的相邀,独自回到学宿。
秋元已替他备好了吃食,除了几道惯常的小菜外,还多了一小碗牛乳薏米粥。
季怀芝瞥了一眼,里头没放杏仁。
季怀芝默默执筷吃饭,偏就不碰那碗粥。
“五公子不喜这粥吗?”
秋元在一旁瞧了好久,终是忍不住道,“穆大人还说你喜喝这粥,特意让奴才替你去学宿的小厨房做的。”
“他知道什么。”
季怀芝拿话呛秋元,语气里颇有怨怼,“他根本就不曾愿意了解我。”
秋元一愣,随即脱口道,“那奴才下次就不做这粥了。”
“嗯。你也坐下吃点。”
季怀芝虽不喜秋元处处帮着穆珩监视他,但平心而论,秋元照顾他很是尽责,知季怀芝见不得黑后,每晚都会亲自替他掌好灯,不曾出过一丝差池。
季怀芝见秋元一直站着,又想自己对穆珩有怨也不该冲秋元发,便主动拉过桌旁的椅子,对秋元说道。
“奴才已经吃过了,不饿的。再说,奴才怎能…怎能同殿下同坐分膳。”
秋元连连摆手。
“怎的不能?我说能便能。”
“小五主动拉椅,莫不是知我会来,想邀我一同用饭?”
主仆二人正说话间,学宿外忽传来一阵切切脚步声,季怀芝循着望去,果然又是那个缠人的齐小将军。
季怀芝刚进上司监不足半月,找他搭话的人却不少,季怀芝为免暴露身份,只称自己叫穆小五,不过因着季怀芝记得穆珩的交代,不大理人,几个同窗觉得无趣,渐渐也就疏远了他。
只这齐鸿远却如块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能来上司监读书的多是世家子,平日都有不少家仆小厮跟随,齐鸿远的身后便就乌泱泱地跟了一群人,阵仗颇大,惹得隔壁学宿的学子都纷纷探头朝这边张望。
季怀芝还未做出反应,身旁的秋元脸色就瞬时难看了下来。
齐鸿远扬扬手,示意下人不必跟来,自己则厚颜无耻地坐到季怀芝跟前,笑道,“既如此,我也只好却之不恭了。”
季怀芝防备地看向他。
“齐小将军,我家五公子素喜清净,恐不方便招待你。”
秋元上前一步,欲阻止齐鸿远。
齐鸿远根本无视秋元,轻蔑地打量了他一眼,冷哼道,“你上次是还没被我揍够么?你家主子都还没发话,一个奴才,瞎叽歪什么!”
转而又对着季怀芝殷殷切切,“小五,这粥是何粥,闻起来好香,我能尝尝吗?”
“不能。我…我要吃。”
季怀芝言简意赅地拒绝,自己端起粥吃了起来,唔,这薏米粥虽也煮得香软,可还是感觉不及上次在穆珩府里的好吃。
“好好好,你吃你吃,我吃旁的就是。小五如此爱喝粥食,可知上京城南有一家祥记粥铺,里头的清粥小食端得是美味,待休沐时,我带你去吃可好?”
“不好。”
季怀芝只顾闷头喝粥。
他每三旬可休沐两日,但须得去穆府见穆珩。
自上次被穆珩抱在桌上亲吻过后,季怀芝几乎夜夜都会梦到穆珩,以及春-宫图中两个男人抱在一处的情形。
梦着梦着,这画里的人不知怎的就变成了穆珩和他自己。
季怀芝本就是初开情窦的年纪,想着这些事情时,身体就会产生一种前所未有过的古怪感觉,后来,在某种原-始的驱动下,季怀芝第一次学着春-宫图上的样子,自-渎了。
清醒过来后的季怀芝羞耻到差些落泪,他不敢去想休沐后他要以何面目去见穆珩,更不敢想若穆珩知道他会因为仅仅一次亲吻就下-贱到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又会如何看他。
季怀芝心虚地垂下眼。
“你我既是同窗,小五又何必如此拘谨。”
齐鸿远仍自顾自的滔滔不绝,就在季怀芝不胜其扰,搁下空碗想要离开时,竟见云舟池居然也来了学宿外院。
“云先生。”
季怀芝如见救星,赶紧冲云舟池招手。
齐鸿远脸色也是当即一变,悻悻站起,小声唤了句,“先生”。
“原来你跑来了这里。”
云舟池似是为寻齐鸿远而来,他冲季怀芝点头示意后,就毫不客气地叱责起齐鸿远,“方才我见你上课不曾认真听讲,这几日交上来的功课也皆敷衍了事,若再继续下去,我也只能据实禀告给齐大将军,让他派人将你领回去了!”
“别别别,求你…求你别告诉我爹!”
齐鸿远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偏就怕他这个先生,故意做出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儿,扯住云舟池的袖口,“先生,好先生,我错了,你要如何罚我打我都好,只要别告诉我爹,否则我非得被我爹给打死!”
“那现在便随我回学室,将功课补好。”
云舟池不客气地道。
“好,好!我这就去!”
齐鸿远赶紧讨着好的跟在云舟池后头,离开学宿前还不忘回头冲着季怀芝挤眉弄眼。
真是个怪人。
季怀芝摇摇头,重新回到饭桌前,但却忽而没了胃口,只好对秋元道,“我不吃了。我现在要去洗我的亵-裤,你拿条新的给我换。”
“这近日都在下雨呢,五公子之前洗的几条都没干,暂时没的换了。”
秋元不解,“您最近为何换亵-裤换的那般勤?还总自己动手洗,这些小事吩咐奴才去做便是。”
季怀芝脸一红,慌忙忙地解释道,“我向来都习惯了自己去洗贴身衣物的,从前在宫中就是如此,若…若没有的换我就先不洗了,我去午憩一会儿,你帮我把门关好,莫来打搅我。”
说罢,就匆匆进了卧房。
季怀芝上榻前,怕自己在睡梦中又会弄脏裤子,想了想,便脱了亵-裤,光-着下钻进了被窝。
只这么一来,脚踝那枚红绳系着的金铃就格外扎眼,季怀芝伸手,轻轻拨弄起铃铛,这枚铃铛是特制的,铎舌被堵死了,所以走路时并不会发出太大的声响,底座上则刻了一个“珩”字,像是在宣誓季怀芝便是穆珩的所有物。
如穆珩图上的白鹤一样。
季怀芝不喜欢。
他喜欢的是…能够堂堂正正地去面对穆珩。
就像当初穆珩教他骑马时一样,在他的缠扰下,总不厌其烦地同他讲述驯马的要诀,更在他第一次独自骑完一圈后,对他微笑着说,殿下,你很棒。
他想穆珩多对他笑笑的。
可偏偏他自己无能,被季先绍欺辱至此,只能靠着出卖自己才能求得庇护。
穆珩看不起他,也是常理。
季怀芝越想越觉得委屈,加之方才喝完粥后他突就起了困意,许是因为今日有早课睡得少了,季怀芝只好收回思绪,缩回被中睡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季怀芝先是梦到自己卧房的门被人打开了,接着好像有人进来,一边在他的桌案前翻动书册,一边低声询问,说了些他最近怎么样?生活可还习惯?有无被人欺负之类的话。
声音好熟悉。
季怀芝想张开眼睛看一看,可今日不知是怎么了,他睡得格外沉,身子也动弹不了,混沌中,季怀芝能隐约听到房门被关上的声响。
应该是在做梦。
季怀芝迷糊地安慰自己。
可这时,一阵风拂来,竟吹掀开了他身上盖着的被褥一角。
季怀芝的皮肤被风吹得抖动不止。
他下意识地蜷住腿,后知后觉地想,今日这风好生奇怪,怎有股松木香的味道。
他不会是…又梦到穆珩了罢。
季怀芝气恼地皱紧眉心。
那阵风在看到被下的光景是,明显是顿了一下,随后,竟惩罚似的,大力地将他吹翻过去,头朝下按压在枕上。
季怀芝想要挣扎,双腕却已被人拉过头顶牢牢扣住,同时…
……
季怀芝下意识地想要扭开身子,可这时,领口忽被人扯开,紧接着一个温热的吻却轻柔地落在了他的后颈。
“唔……”
季怀芝的脖颈极是敏-感,被一番亲吻之下,彻底泄了力气,他昏昏沉沉地趴伏在枕间……
季怀芝不知梦中的穆珩怎么停下来了,遂学着图上的样子…可哪知,他这副乞求怜爱的样子彻底激怒了穆珩,各挨了一掌,打得极重,红了一大片,季怀芝不懂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为何就连在梦中都要被穆珩羞-辱惩罚,泪落得更凶。
梦中,季怀芝听到一句极轻的气音落在耳畔。
“真贱。”
“既然季氏的皇子都能玩你。”
“那我也可以。”
[注]:戏词摘自洪昇《长生殿》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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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学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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