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月提着食盒进到李秀儿那间里屋后,李秀儿简直是开一层提盒叫一声,尝一口糕点嗷一声,她原本在炕上盘着腿像开宝盒般,后来下炕踢踏着鞋子翻出家里干净的小布包,极讲究地选出哪几块给哪个姐姐,哪几块有些碎了给不讨喜的兄弟。
陆月倚靠在炕几上,时不时闲闲地提上几句歪主意,“你家那个表兄弟要是哭嚷起来要抢姐姐们的点心,干脆把碎点心扣他脑袋顶儿上,叫他知道你们的厉害。”
“是不是太坏了?”李秀儿先是微蹙起细眉,又朝陆月那边靠了靠,胳膊撂在炕几上,捂着嘴偷笑,“是不是太坏了!”
“坏?这叫给他教训。”陆月眉梢微挑,“姐姐们赏的教训,千金也难比啊。”
李秀儿哈哈大笑起来,拍着炕几,“大伯娘因为他是个带把儿的偏疼他,仗着自己是长辈让我们姊妹们不能说啥。可我们和那表兄弟比,也是姐姐,长姐!”
陆月竖起大拇指,李秀儿笑个不停。
点心分好包好,李秀儿跟那偷腥的猫儿似的凑过来,跟陆月咬耳朵,“月月,这点心也是你用法术变出来的吗?”
那冬日里的蛐蛐一定是法术变的,这点心更是!
陆月看着李秀儿那闪闪发光的眼睛,坚定无比地嗯了声。
李秀儿兴奋得几乎要蹿起来,抓着陆月一阵子又细又尖的小声尖叫。陆月等她兴奋完了,说:“蛐蛐和点心都是玄女娘娘赏的,因为秀儿差事办的好,这都是秀儿应得的。”
李秀儿靠在陆月肩膀上,满脸期冀,“玄女娘娘还有什么差事要办?”
陆月琢磨了一会儿,两眼弯弯,“好久没见小春芳了,咱们把点心带去给她尝尝。”
李秀儿连声的好呀好呀,风风火火的穿鞋穿袄,她只有一条大围脖,非要她系一半,剩下一半绕到陆月脖子上。等到了小春芳家的药堂,小春芳看见两人惊讶得眼睛瞪得溜圆,然后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诶呦笑死我了,你们这是什么刑罚吗?你们两个犯了什么罪,又被谁判了呀?”小春芳一连迭声的发问,唱词一般吐了口。
李秀儿被打趣得气鼓鼓,拳头捶了小春芳记下,捶到小春芳讨饶,才算作罢。
她们三个围着张小桌,就这茶水吃点心,小春芳问:“这样样式的点心很贵吧,从哪得来的?”
李秀儿和陆月好的像一个人,光看是分不出这点心是谁带来的。陆月捧着热乎乎的粗陶杯暖手,道:“是我大姐姐家在城里买的,不贵。”
李秀儿眨着眼睛看看陆月,收回目光低下头,嗯,天机不可泄露。
李秀儿这点小动作被小春芳尽收眼底,但她没再追问,只说城里好,什么都有,再过两天是年前的大集,她打算去大集上买些药材和年货。
云州城附近的村子,三天一小集五天一大集,可小春芳说的大集是整年里最大的集市,城里城外关内关外的人都会聚集在一起,药材茶叶布匹骏马,只有人想不到的,没有集市上买不到的。
李秀儿向前探了探身子,说:“去去去,我爹也要去集上卖猪羊来着,正好搭我家的大车。”
“我也去,叫上我哥,买点过年用的。”陆月道。
她们三个小妮子商量好了,李秀儿回家锣鼓齐鸣一般叫闹一顿,让她爹带她去集上,小春芳晚上给许药婆揉肩时提了这个事,她们母女两个一起去集上。
陆风回家后听妹妹说了这个事,直点头,“我都忘了这事了,挺好,难得现在手头宽裕。”
陆月眼皮都不抬,踹他哥一脚,让她哥去洗脚擦身,道:“以后手头还能更宽裕。热水给你烧好了,在旁边屋里。”
“那敢情好。”陆风呵呵笑着去了隔壁。
到了约定的日子,各家的大人们坐车走在前头,陆月和两姐妹走走跳跳落在后面,陆月看着前面的大人们忽然笑成一团,许药婆侧着脸对陆风说话,秀儿他爹李贵一巴掌一巴掌的拍在陆风后背,陆风一节节矮了下去,使劲扎低了头。
陆月纳闷,指了指前面,“他们笑什么呢?”
小春芳两手背在身后,身子一晃,晃到陆月面前,两张脸贴得极近,小春芳说:“月月,你想事儿的样子好像个大人。”
李秀儿嘿嘿两声快走几步,说:“姑娘长大了就要嫁人喽,月月长大了嫁……”
陆月从后面猛推一把,李秀儿往前踉跄,“哎哎,嫁人怎么了,嫁个又高又壮又老实的,让他白天干夜里干,哈哈哈哈。”
小春芳避讳地测过了身子,陆月紧走几步抓住了李秀儿,道:“白天干什么,夜里干什么,你跟我说说。”
李秀儿睁着双懵懂无知又理直气壮的眼睛,“干活呀,不干活干什么。”
陆月松开了李秀儿,鄙夷至极地嘴角往下撇。
李秀儿察觉出不对,紧问,“哎,不对么?那白天干什么夜里干什么?我听姑婆们都这么说。月月,到底是什么意思呀?哼,不告诉我,小春芳,你告诉嘛……”
她们三个说这话儿,时间过得极快,眼前热闹起来,集市到了。小春芳和许药婆挽着胳膊去药市,李贵去卖吃食的地儿搭棚子,李秀儿在一边帮忙。
陆风想领着妹妹去买些肉菜果蔬,还有过年吃的瓜子糖什么的,陆月摇了摇脑袋,让哥哥自己看着买,她想四处逛逛。
陆月逛了福字对联的摊子,剪纸年画什么的买了几张,终于找到了一个小推车版本的书局。
摊主是个穿着靛蓝棉长衫的瘦书生,揣着手坐在马扎上,看小丫头逛过来了没理,看她伸手翻书了嗖地站起来,按住了书页,说:“不能看。”
“看都不能看?”陆月皱起眉头,“你这书皮上连个字都没有,我怎么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
棉衣书生说:“一字千金呐,看了就得花钱。”
陆月嫌弃地掏出几个大钱,买了些笔墨纸砚,抱着去找她哥哥。
秀儿走不了了,她爹非要她来打下手收钱,秀儿觉得这是个圈套,但已经来不及了。许药婆和小春芳在道口和陆月他们汇合的时候,也是一头一脸的汗,连拖带扛几麻袋。
陆风干笑几声,“这可怎么回去啊。”
许药婆坐在麻袋上直喘气,小春芳在一边儿递上水囊,悻悻然道:“等一等罢。”
正当陆月想着,可能得等秀儿爹收摊了他们才能回村里,身后一辆骡子拉的板车晃晃悠悠停下,板车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车上的孙赖子伸长了脖子,叫了声陆风。
陆风回身,僵在了原地。
许药婆笑道:“是风哥儿的朋友吧?”
陆风还没说话,孙赖子先声夺人,“对对对,我跟风哥儿都在六营当差。”
他们这一行人,不尴不尬地上了孙赖子的车,许药婆坐在车前,跟孙赖子聊的有来有往,问他是不是孙家庄的,孙家庄哪一房的,说他们孙家庄都是惹不起的厉害人。孙赖子说药婆是多不容易多重要的行当,里里外外把许药婆夸到了天上,连带小春芳也一起夸了。
陆风和陆月坐在车尾,陆风的两条腿吊在外面,脚尖往下一够就能碰到地面,好像随时准备抱起妹妹跳车逃跑。
送许药婆和小春芳回了药堂,再去陆家时,一路无话,只有车轮子滚地的动静。
陆月嗑着哥哥新买的瓜子,有意无意问了句,“赖子哥,你知道我家在哪儿吗?”
孙赖子后背紧绷一瞬,这一路上,他没听这姑娘说过一句话,一开口就听得他凉飕飕的不寒而栗。
孙赖子勉强地笑了笑,说:“知道。”
“是么。”陆月不浅不淡回了句,孙赖子听她这个尾音,顿时背后汗如雨下,他脑子里反反复复回忆着下雪那天晚上,他昏迷躺在地上,听见女孩子的那一声“嗯”,也是这般平静,尾音带着怀疑的上挑。
到了家门口,孙赖子那利落无比的口条再没施展过,闷头帮着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站在了陆家家门口,门神一般。
屋里,陆风像身上着了火,拉着妹妹就说:“他是故意等着我们的,他什么都没买,只拉车等着我们。指不定他还让他那帮小弟们在各个地方守着……阿月,你看你看,他还没走那!”
陆月推开哥哥,说:“他有话跟你说。”
“他有什么话跟我说?我怎么不知道!”陆风又急又无奈的猛摊手,极力和门口那瘟神撇清关系。
陆月瞪他一眼,道:“那你也去门口站着,比比你俩谁更能吹冷风。”说完,掀帘进了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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