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月看了一会儿林世殊，挪开目光，眼睛里闪烁着憧憬，“我听菊萱姐姐和大保哥说，宁王爷好久好久不去京城了，肯定是在家守着王妃，舍不得动弹。”
林世殊听不出什么意味的笑了一声，咬一口蛋白。
“肯定是，不然殿下你在京城，你阿爹偏留在家里，只能是为了比你还要紧的王妃。”陆月瞧着林世殊英挺的鼻梁和颇为艳丽的眉眼，“殿下长得这么好看，王妃娘娘得好看到天上去！”
“这你猜错了，”林世殊笑看陆月，他还从没跟别人聊过他父亲母亲的长相，“我父亲风仪更好些。”
陆月的嘴张得圆圆的，“殿下你跟我说说，你阿爹阿娘的故事呗，我最爱听这样的故事了，才子佳人什么的。”
“吃面。”林世殊这时候埋头吃面了。
陆月急得拍起案几，“说说么，殿下，说一说。”
林世殊不理她，陆月身子前倾，贴上榻几，“让我猜一猜，是不是这样。宁王爷位高权重，家里人呢就让他找一位门当户对的贵女。可是宁王爷夜里做梦，梦见海边一位美貌动人的渔女，两人在梦中定情。”
陆月十分夸张的双手抱在胸前，身子往一边扭着，“宁王爷相思成疾，最后抵抗家族的阻力，抱得美人归！”
林世殊听这一通编排，被呛得直咳嗽，“我父亲既然是王爷，是家族里最有权势的人，没人敢跟他叫板。”
陆月苦恼地揉着脸，“不是门第之见，戏文里阻碍才子佳人们的都是门第。嗯，我想想，那还有仙凡之别、人妖殊途！”
“王妃娘娘是千年大妖，西湖白堤偶遇风仪绝佳的王爷，两人为黎明苍生做了好多好多好事儿，”陆月说得动情，“可是法海出现了，棒打鸳鸯！”
林世殊这回没反驳，放下筷子，道：“差不多。”
“啊！”陆月探出身子，脸都要贴上林世殊的脸，“殿下你也是妖么，什么妖？狐狸么……狐狸精。”
林世殊推着陆月的额头，将她推远了，“你话本儿看的太多了，话本儿看太多会把脑子看坏。”
“才看不坏，我觉着看话本可长见识了。情爱是什么样，我不懂，可看看话本里那些惊世骇俗的故事，好像情爱能让人生出蓬勃的力量，冲破世间的一切阻碍！”陆月挥着手，做了个向前冲的手势。
林世殊看着她，脸上的笑淡了，“我不这么认为。那些与世不容的情义，只在对抗世俗时蓬勃，蓬勃过后，便香消玉殒了。”
陆月肩膀垮下来，捕捉到林世殊脸上稍有的暗淡与无力。
“白娘子做妖很好，许仙当人也很好，他们两个若是不执着彼此，哪有一世的雷峰塔囚禁，一世的剃发扫塔。大好年华东流去，只为了个情字么。”林世殊垂眼，眼睫留下一片晦暗阴影。
看来，宁王爷和他那位海盗王妃，结局不是很好么。
不过，林世殊这番话倒是很得她心意，陆月想着，她和林世殊果然是同一种人，道：“我觉着世子说得对，来人间一趟，是要好好过日子的，情爱什么的不如碗里的面条来的实在。”
什么情啊，爱啊，在这世上挣扎的时候，都是顾不上的。
“你说的不错。”林世殊轻点着头，他碗里的面吃完了，抬眼看向陆月，“这面也不错。”
两人相视一笑，林世殊笑的浅些，陆月像朵花般灿烂。
外面忽然传出梵慎求见的声音，林世殊端正坐姿，梵慎进门后张口要说，又看了眼旁边的陆月，止住了。
林世殊瞥了眼陆月，这妮子胆子大着呢，吓不着，便道：“不必避讳，直说就好。”
梵慎迈出两步走近了，俯身压低声音，“殿下，侍卫听见小厨房里有异动，进去查看，迎面撞上了刺客，那刺客牙后藏着毒，知道没有活路了便咬破毒丸自尽了。”
林世殊心中一沉，看向陆月，她刚刚去过小厨房。
陆月一脸呆相，似乎没听懂。
梵慎接着说：“段家安静了几日，竟然还没放弃，这个驿馆四面漏风像筛子一样，殿下，今夜很艰难。”
林世殊收回目光，起身下榻，没披外衣，只拿上佩刀，对梵慎道：“随我去巡查一遍，”走出几步，想起榻上还留着一个人，回头道，“夜深了，快回房睡觉去。”
陆月和女使们歇在一间房里，那间房紧挨着陈大保他们的屋子。陈大保是个警醒的，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察觉，她们歇在那最安全。
屋子里空了，陆月下榻，弯腰穿好鞋，在这见三开的上房里转了个遍，每一扇窗户都推开了，往外面探头查看。
的确像个筛子。
既然像个筛子，她就更不能走了。
陆月回到榻上，拔了头上的银簪子，塞进腰带里。腰带离手更近，拔出来的动作更快更微小。
她坐正了，闭上眼，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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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世殊巡查一遍布防，让文官们住进陈大保他们的屋子里，嘱咐今夜灯火不灭，处处通明。四个方向派出探哨，若有不测则点燃旗花报信。
他回到上房的时候，兰香已经去女使歇息的屋子里睡下了，推开门，卧在榻上睡得正香的陆月闯进他的眼帘。
林世殊叹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脸上挂着无奈无语的笑，脚步轻缓地踱到塌边，弯腰看了她一眼。
陆月侧躺着，缩手缩脚的猫着身子，一呼一吸间吹动眼前垂着的那缕碎发。
林世殊右脚微微踮起，侧着身子看陆月扎起的头发，他明明记得菊萱给了她一支银簪子，一直戴在头上，怎么不见了。
小丫头毛手毛脚，弄丢了？
被陆月这点事儿分了神，林世殊心里紧迫的弦儿一松，就难再紧回去。他伸出手，将陆月眼前地碎发拂至耳后，而后转身，盘膝坐在地毯上，竖刀正面门扉。
陆月听着他呼吸声渐重，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斜了林世殊一眼，见他睡着了，她才放心大胆地把目光洒在林世殊的侧脸上。
林世子到底还年轻，做不到临危不变，遇上这一起一起凶猛的刺杀，指定连日睡不好觉，才会困成这样。
能让林世子守上一夜，陆月枕着自己的胳膊，不自觉的笑起来。
真是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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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黄立被当街杀死后，陆风他们就来到武定军营和里面的兵卒们磋磨。武定军的将领们与段家关系匪浅，或者说，从他们走进军营开始，云州那一片天就是段家的。
他们相信天不会塌，再保守些，就算塌了，他们谨遵军令又有何过错？
“我劝你们还是赶紧去跟侯爷磕个头，闹到这个份上，侯爷也会觉得你们有本事的，”武定军里的一名千户长，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指点江山的模样，“黄参将和秦参将没了，剩下两个缺，你们看看谁当。哦，陆风你肯定不行，你铁了心跟着钦差大人，现在钦差大人也走了。”
纪隐璋嗤笑一声，错着牙骂道：“奶奶的，吃惯了段家的剩饭，看门狗吠出人言了。”
千户长大声哎了一声，“说的不错，咱比不上纪老爷，要啥有啥，咱就得指着侯爷赏饭吃。”
庞安阴着一张脸，踱步到陆风边上，小声道：“段家在武定军里声望很高，这么些年，该捞的油水捞到了，该吃的苦都没吃过。让他们反，不可能。”
陆风重重地叹出一口气，让他们和武定军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有损大局。
不成，怎么都不成，事儿好像成了死局。
陆风揉了把脸，道：“先回去，再想一想。”
“想什么想有什么好想的！”庞安有点急了，拉住了陆风的胳膊。他一直觉得陆风是个胆大敢干的人，事儿到了这个份上怎么犹豫起来了，这种事怎么能犹豫。
“我们不能内斗。”陆风一脑门的混乱。
庞安声音又低又急，字字崩的跟铁弹珠似得，“打仗讲究个声势，现在咱们势头正好，要是偃旗息鼓等起来了，难保姓段的有什么后手。”
陆风吸起一口气，正要跟庞安好好说道说道，忽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起火了”。
陆风四处望着，北方，正一股黑烟汹汹腾起。
纪隐璋瞪着那烟耽误方向，浑身汗毛竖起，“常平仓……”
阿月的话猛地冲进陆风的脑海里，她说，太虚幻境里，林世子彻查军中走私时屡屡受阻，转而搜查云州的民仓军仓，手段强硬。
然而，存粮最多的常平仓突然起了一场惊天的大火，火势蔓延到城里，烧掉了两条里坊。段侯爷上奏皇上，说林世子插手军务致使粮仓守兵调换出了纰漏。
这件事儿逼退了林世子，让宁王降为郡王。林世子在京城撑着，被谩骂的折子淹没，却一声不能驳。
现在这桩事，落在他头上了。
陆风脑子里嗡的一声，大吼一声，“救火去，快去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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