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蹉跎，告别即将结束的燥热天，同时也拉开了案件尾声的序幕。
开庭当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卷着风落在脸和发丝上，降下身体仅有的温存。
林挽被冻得抖了一下，捏紧准备好的资料迈向法院。
这样的官司她打过无数回，胜场占了大多数。可这一次，她却莫名有些紧张。
林挽去过两次蒋文昊的学校，大概是接到消息，里面大部分同学都对此事闭口不谈。
好在有个别同样被受害者欺负过的学生私下说出了实情，加上校医多次为蒋文昊检查伤口的证据，和班主任曾接到的欺凌现象举报，林挽手中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受害者曾多次欺凌、勒索作案者，为蒋文昊的杀人动机找到了合理理由。
故意杀人是比较严重的情节，她不能完全帮蒋文昊脱罪，但至少能让他少判很久，并且尽可能地降低赔偿金。
林挽熬了一夜，都没顾得上看新闻。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生活即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或者，称之为“灾难”。
-
通过当地县城的监控，林挽证实了死者在案发当天对蒋文昊的勒索行为，在辩护时侧重于把凶手的罪行归为自我保护，从而为他争取了从轻处罚的机会。
减刑对于一个杀人犯来说，即相当于胜诉。
这也是死者家属最不想看到的情况。
不愁吃不愁穿的家庭，大多会对孩子无条件溺爱，总觉得自家孩子就是比同龄人高人一等。无论孩子犯了什么错，都有大人帮忙兜底。
即便这次案件起源于他们孩子，导火索也是欺凌行为，但家长惯会装聋作哑。他们只希望让凶手得到惩罚，越重越好，仿佛这样才能对得起他们孩子。
官司结束后，Lucy发了条语音信息，让林挽尽快离开。
她的声音很急促，背景音也十分吵闹，像是有几百个人聚在一起大声交谈。
正疑惑着，一双温热的手拽住了林挽的胳膊。
法院里没开空调，她早已被冻得手脚冰凉，突然被温暖的东西触碰，身体不由得一颤。
“快走，我们从西门离开。”Lucy不由分说，拽起她就往后方跑。
林挽一脸懵：“姐，怎么了？南门不给出去吗？”
“情况有点复杂，回去再跟你解释。”
看着Lucy焦急的神情，林挽总觉得外面出了什么乱子。
难道跟她有关系吗？
西门是人民法院的小门，大多数人都从南门进出。Lucy如此急切地带她离开，想必是为了避开某些人。
事实上，她们低估了群众的人数。狭窄的南门早已被人们围了个水泄不通，连走路都困难。
明明是工作日，这么多人却同时出现在法院门口，看样子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有备而来。
从林挽开门的那一刻起，眼尖的群众就发现了她，上一秒还寂静无声的人群顿时喧哗起来，愤怒的喊叫似乎在斥责什么。
结合Lucy的异常表现，林挽一下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愚昧的人们被“正义”思潮驱使，妄图进行审判。叫嚣声肆意横行，真理被迫嘘声。
Lucy挡在林挽身前，带她步入摇摇欲坠的警戒线，同时高喊：“麻烦让一让，先放我们离开，回去后会给大家一个解释的！”
一个挤在后面的人开口：“事情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可解释的？难道要说人不是那个未成年杀的吗？”
“你明明知道那个畜.牲年纪小小就做出这样的事，还帮他往无罪辩护，不就是想颠倒黑白吗？”
“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无良律师，才会助长犯人肆无忌惮地行凶……”
占领道德高地很简单，只需要几句轻飘飘的言语，就能将智者推下高台。
就算两个女生的嗓音再大，也盖不过数百上千个人同时讨伐。
保安忙着驱赶闹事的群众，一遍遍呵斥他们后退。可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人们根本听不进去，不断地挤压警戒线，几乎要把它撞倒。
甚至还有记者举起相机准备拍照，可按下快门键的前一秒，单反相机就被狠狠打落。
伴随着重物落地及镜片破碎的声音，周围的人们顿时鸦雀无声。
那名记者也怔了神，似乎是没想到这位万人声讨的律师这么大胆，敢当着众人的面直接砸碎了她的相机。
记者不由得恼火起来，厉声质问她：“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林挽淡漠地抬眸：“砸了你的相机。”
这副满不在乎的态度明显惹怒了那人：“你凭什么砸我的东西？你现在是什么处境，自己不清楚吗？！”
“因为你举起相机拍照的样子很讨厌。”
林挽隔着警戒线走到记者跟前，极为陌生的厌恶情绪翻滚在不过盈寸的瞳孔中。
她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你个狗仔。”
长期接受单一信息的群众真是可怜，在无尽的诽谤中丧失了原本的判断力，沦为权力驱使的工具。
人们想用至高无上的“道德”将她处刑，可惜，她不会让他们得偿所愿。
而那位记者被骂得一愣，原本凶恶的气焰逐渐削弱，呆滞地望着林挽离开的方向。
她始终认为，当一个人被群众打压，她一定会畏手畏脚，在无尽的谩骂声里抬不起头。
可置身于这样窘迫又危险的处境，这个律师居然没有丝毫惧怕之意，反而更加肆意横行。
真是荒诞。
……
人群的尽头，林挽在Lucy的保护下成功上了车。
她刚坐进去，Lucy就火急火燎地甩上门，自己坐上驾驶位启动车辆。
“你也看到外面的情况了，那群人跟疯了一样，说什么都听不进去，我只能先带你离开。”
林挽点点头，并没有过多慌乱：“我看见了。”
Lucy以为她被吓傻了，满怀歉意道：“很抱歉把你卷进来。我一开始只是觉得那个小男孩蛮可怜的，也没人愿意帮他，就想让你试试。”
“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失控成这样。死者家属在网上买了水军，歪曲事实诱导路人网暴凶手。他们还找人控制了评论区，一旦有人发出关于真相的内容，就会立马删除。”
“我知道，他们肯定在背后动了手脚，不然这件案子的热度不可能高成这样。”
透过车窗，林挽回头眺望法院门口的位置。那群闹事的人还聚在那儿，看样子不会轻易离开。
外界的景物飞速倒退，被车窗框住的天空失去色彩，变为残忍的黑白。
林挽平淡地将视线移回，明亮的美目下藏着刺骨的温度：
“就让他们呆在那儿晒太阳吧，反正我已经走了。”
Lucy被她的表现惊愕住，再次回过神来，头顶的红灯已经变绿。
她赶紧将方向盘转了一个角度，同时口中惊叹：“……你好像不是很在意。”
面对多数人的诋毁和攻击，愤怒、崩溃应该是正常人抱有的心情，即便是真正的杀人犯也不例外。他们会不由自主地被思想趋势带动，变得怀疑自我。
可这些情况，在林挽身上通通没有出现，甚至在交谈时，比以往还要平静。
“为什么要在意？那不就变相让他们得逞了吗？”
面对Lucy的疑点，林挽只是仰起头，望向苍茫又遥远的天空：
“情绪是一样很重要的感知，它是我自己的东西，凭什么要被那些人操控？”
无论何时，她的眼里总缱绻着一抹忧伤的蓝雾，如深海蛰伏，不见光亮。
曾经的几次催眠不仅淡化了她的记忆，也削弱了她灵魂的丰盈。但这并不全是坏事，正因为摒弃了某些无用的感性，她才得以清醒过来。
纵使痛感如刀刃暴烈，顽固的躯壳依旧无坚不摧。
Lucy犹豫片刻：“接下来几天，你暂时不要浏览网上的内容，等我帮你解决。”
林挽清楚，“解决”一词只是在安慰自己。
来势汹汹的网暴，怎么可能轻易结束。
苦难如此沉重，她的应对又如此熟练。
这才是最悲哀的。
-
别墅内宽大柔软的沙发上，陈炙越侧靠着扶手，手中亮起的屏幕正播放着今日法院的现场视频。
爆料是半小时前刚发布的，也是官司结束的时间。场外堵着满满当当的人，跟游行示威有的一拼。
不出意外，那个溜走的人正在赶往家里的路上。
捅出这么大篓子，话题人物肯定不敢出现在公众面前，而网友又忙着扒她的行踪，让她无处可去。
只有这儿，才是安全的避风港。
没人敢追到这附近。
视频播放到林挽砸了一位记者的相机，让哗然的闹事群众瞬间失声。
她没有表现出过多愤怒，但只要有人敢惹她，就会毫不顾忌地反击。
她的自我保护机制很强，不容许任何一个伤害过她的人逍遥自在。
别人面对痛苦的解决方式大多是逃避或解决，而她则是毁灭痛苦，铲除使她痛苦的诱因。
无论多么疯狂的举动，哪怕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也在所不辞。
倒是挺厉害。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