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票是16号早晨的,林挽在外婆家留宿一夜,第二天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颠簸回到s市。
看见她回家,朱咏涵端出提前准备好的鸡汤,然后就去找陈健霖了。
林挽盯着汤中倒映的自己,轻蔑地笑了。
演得真像那么回事。
她突然开始理解陈炙越,为什么这么憎恨朱咏涵了。
当朱咏涵再次从她身边经过时,林挽忽然叫住她:“妈妈。”
“怎么了?”
她盯着朱咏涵的脸,提出一个致命问题:“你想和陈叔结婚吗?”
朱咏涵端盘子的手一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
“想。”
毕竟没有人会不想跟自己的爱人结婚。
哪怕是见不得光的爱恋。
“即使所有人都反对,众叛亲离,然后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你,还是这个答案?”
“是。”近乎残忍的回答。
林挽改变不了朱咏涵的想法,正如无法改变既定的未来。
可朱咏涵有考虑过她的想法吗?
入住陈家的这一年,她经常梦到无辜死去的陈母。梦魇不放过她,她也无法放过任何人。
她的母亲跟杀人犯无异,现在却还要嫁给死者丈夫。
林挽轻轻按压太阳穴,将思绪拉回阈限之内。她紧接着轻笑,声音如同丝滑的绸缎轻扫着一盘沙,撩人心弦:
“我明白了,妈妈。”
长大是一个慢慢变质的过程,竭尽全力维持表面的脆弱与和平。
可在此之前,我们的心都曾经向往光明。
那时,朱咏涵并没读懂林挽话中的意思。
其实,林挽是在警告她。
警告她,她和陈健霖的爱情是不堪一击的。也警告她,为自己留点后路。
有迹可循的问题,无人知晓的彷徨。
这是她最后一次能够改变人生的机会,可惜她没把握住。
如果时间能倒流,她绝对不会给出这样的回答。
-
二月底,气温渐渐回暖。虽冷意犹在,却不似寒假那般地冻三尺。
报道的那天,林挽终于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新同学。
田勇没让她自我介绍,但从同学口中,林挽得知她叫董思嘉,在七中人气挺高,很多一中的人也认识。
第一天来一中,董思嘉是花了心思打扮的。浓卷的睫毛上翘,唇上的胭脂宛如天边绮丽的晚霞。潋滟色的凤眸顾盼生辉,眼珠因戴了美瞳变成茶色,被教室的吊灯一照,宛如清透的琉璃。
女孩很有礼貌,发书的时候一直对课代表道谢,所以林挽对她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意料之外的,对方居然会主动找她搭话:“你好,我看你拿着饭卡,是要去充值吗?”
“对的。”
“我也想充值,但不知道去哪,我可以和你一起吗?”她撩起散在胸前的一缕长发,动作优雅娴熟地将其别在耳后。
林挽这才注意到,董思嘉的头发是栗色的,虽然颜色偏深,但与黑色的差别还是比较明显。
林挽点点头,从桌上拾起麦当劳配色的卡套,把饭卡装进去。
从出教室到充值点的十分钟,董思嘉几乎和每个路过的人都打了招呼。
是那种走到哪儿都会受欢迎的存在。
而跟董思嘉走在一块儿的林挽,也变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她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学习上,再加上陈炙越的干涉,她平时说话的朋友很少,突然被这么多人注视着,反而有点不自在。
注意到身边人无处安放的手和僵硬的步伐,董思嘉问:“你社恐吗?”
“没有,只是很少和别人交流。”
算起来,她现在好像只有陆闻泽一个知己,还有个不知道算不算朋友的同桌。
董思嘉若有所思:“没人说话,那不是很孤独吗?”
“孤独。”可又能怎么办。
就像今年的春节,灿烂的烟花在外面绽放,她在属于自己的小房间内蜷缩,听到响声就抬头望向窗外,漫无目的地注视着。
难以言表的空虚感时常侵入,但她早已习惯了冷色调的世界,无厘头的厌倦,渺小得约等于从未存在。
董思嘉的红唇一张一合,道出一段看似很有哲理、却荒唐至极的语言:“可我觉得,人应该享受孤独,感谢苦难的馈赠。”
“每个人的观念不一样,我就不太认同这种说法。苦难不值得被歌颂,它是枷锁,是束缚,是足以杀死人的利刃。”
她的眼眸笼着一片忧长缱绻的雾气,尘雾相合,允许一切虚无的乌托邦存在,也包裹着爱、自由和希望。
尽管她本人并不知晓。
林挽很少跟人接触,总喜欢独来独往,但在说这话的时候,却出奇地耀眼。
支撑她走过十几年光阴的,不是平庸的苦难,而是与苦难相悖的希望。
她承认,有些本就在泥潭里挣扎的人,的确需要苦难才能重塑人生,可这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要撕心裂肺却又面无表情地信奉痛苦。
她不是前者。
她是一个被苦难毁掉的、本应拥有大好前程的人。
董思嘉没有立即接话,而是细细地打量她。
与她并肩的女孩是纯素颜,眉毛未曾描过,型却很好看,眼睫浓密浑然天成,被冻得发红的小脸蒙着清冷的光晕,孑然屹立于雪色。
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董思嘉以为,站在陈炙越身边的,会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女生。
好看是好看,但太素淡了,也不怎么讲话,不像是能吸引人的样子。
但今天一说话,董思嘉挖掘到她身上一种特别的气质。
大概就是知性白月光。
其实董思嘉一开始没在意过林挽,觉得她只不过是陈炙越一个普通的前女友。直到某天,董思嘉看见林挽回了他家。
陈炙越家并不难认,天之港靠近喷泉前的那幢叠拼别墅。而她打听过林挽,家里很穷,不可能住得起那种小区。
董思嘉试探:“你跟陈炙越是兄妹吗?”
她当然知道这个情况不可能,两人都谈过恋爱了,怎么可能是兄妹,除非乱.伦。
“不是。”林挽诧异地望了她一眼。
“我没恶意,就是上次看到你回他家,猜测你们可能是亲戚。”
“他爸让我帮他补习。”
董思嘉感叹:“那你和他很熟悉呀。”
林挽正纳闷对方为什么一直跟自己提及陈炙越,转念想起云清乐的消息。
这个转学生可能是他的女朋友。
怪不得十句有九句不离陈炙越。
她怕对方误会,忙答:“不熟,不认识,不了解。”
董思嘉没想到对方否认的这么干脆,一丝疑惑爬上心头:“……你讨厌他?”
“不喜欢,不认识,不想认识。”
又是一个三连“不”。
看得出来,林挽很排斥话题人物,并极力与他撇清关系。
她不喜欢遮遮掩掩。对家里人她会装装样子,在外面没那个必要。
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即使撒谎也改变不了内心真正的感受。
往事回馈,因果轮回。
林挽把松松垮垮的灰格子围巾对着脖子绕紧,迎着寒风向某处肆意地走。
那一刻,董思嘉仿佛从她身上窥见了两个灵魂——
饱经风霜后仍存留着的明媚,和赤诚坦荡的脆弱。
董思嘉突然喊了一声林挽的名字,待对方回头,才意味深长地开口:
“你喜欢陆闻泽吗?”
物欲横流,声色犬马。
困在世俗的迷宫里,谁又能全身而退。
-
林挽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她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陈炙越坐在位子上,胳膊搭着椅背,白皙修长的手指关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朝下轻击。
“骗你干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减。”
陈炙越的课桌上堆了很高一摞书,董思嘉站累了,干脆把胳膊伏在上面。
总共十几个字,却每个字都踩在陈炙越心底最柔软的那部分上面。他缓缓抬头,目光却没在面前的人身上,而是神情恍惚地游离在教室窗外。
似乎在透过景色看什么人。
寒潭般的眼眸流露出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与慵冬纠缠着。
当时,林挽没有直接回答,只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而重点就在于后面补充的一句:
“但我和他约好了去看花海。”
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女生,和一个男生约好共同去某处地方,这行为可比言语要暧昧得多。
一字一句格外刺耳,陈词滥调的记忆在心中翻江倒海。他却反复琢磨着这句话,犯贱般地渴望从这里面获取一丝快感。
见陈炙越心不在焉地发呆,董思嘉伸手,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挥了挥:“你在听吗?”
“哎呀没事,他就这样,你先过去一下。”彭旭把董思嘉支走,紧接着晃了晃陈炙越,“董思嘉走了,别梦游了。”
这话终于唤醒了陈炙越的意识,他漠漠从窗外移回视线:“她刚刚说什么了?”
一点儿都没听。
无语的同时,彭旭玩心大发,把书本卷在嘴前,冲着他耳朵大喊:“我和他约好了去看花海!看花海!看花海!”
陈炙越不耐烦地朝对方椅子腿踹去:“滚,你再叫我就让你变成花海。”
这一踹,椅子差点被踢翻。
彭旭扶着墙,稳住重心:“不是,人家谈对象,关你什么事啊?”
最近陈炙越的行为真是越来越怪异了,先是在别墅为最自己痛恨的人解围,然后是拿别人手机加她,给她发新年祝福,现在听了她有喜欢的人,又搁这看了老半天的风景,装得跟忧郁男神一样。
陈炙越倒也没藏,大方承认。依旧是那漫不经心的眼神,此刻却带了点严肃:
“我喜欢她,想要得到她,就这么简单。”
尾音微扬,像冰棱割破了清晨的日光,云开见山面。
他不知道什么才算恨,因此一直以为自己对林挽的那份感情是纯粹的恨。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他只不过是爱她爱得扭曲。
无爱不生恨。
他太迷恋这种爱恨交织的疯狂,演绎出一场欢闹且荒唐的悲喜烂剧。
爱在那年盛夏盛开,枯死在一年以后同样的夏天,如今却又奇迹般地在寒冬复燃。
“你别逗我。”难以遏制的震惊徘徊在彭旭脑海,他哑口数秒,随后颤颤巍巍地出声,“你之前把人害成那样,带人孤立她,拿球砸她,语言暴力她……你现在却跟我说喜欢她?”
陈炙越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彭旭难以置信:“你把她毁了。”
陈炙越淬了冰的眼睛隐匿在墙边的暗影里,阴沉地望着远处。
紧接着,耳边冰冷嘲讽的轻笑一声声荡开,打破周遭的安静旖旎:
“毁了她的不是我。”
“明明……是她最亲爱的妈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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