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学业总是紧张的,忙起来便忘了时间。闭眼前是春,睁开眼就到了盛夏。
同酷暑一起来临的,是一中今年新增的夏令营活动。
为了开拓学生的视野,许多学校推崇中外文化交流。这次夏令营的终点在泰国旅游胜地芭提雅的一座名为“格兰岛”的海岛附近,行程一共两天,第三天白天返程。
夏令营不强制参加,但因为路途遥远,加上学生的吃穿住行也需要钱,活动的费用不低。
心动在看到高昂费用的那一刻破碎,林挽放弃了报名。谁知活动开始的前一天晚上,她却在参加夏令营的学生名单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朱咏涵肯定不会把钱浪费在女儿可有可无的夏令营上,而忙于工作的陈健霖压根就不知道有这次活动,林挽便怀疑到了陈炙越头上。
活动费不是小数目,除了他,谁会愿意白送几千块让她出国玩。
她一问,他就大方承认了:“你想去就去呗,反正这点费用也只是我平时零花钱的一部分。”
其实林挽是想去的,从小到大她还没出国旅游过。而且名单一旦确认就修改不了,不去相当于白白浪费了五千多块钱。
于是在出发当天,她和其他人一起坐上了通往芭提雅的大巴。
大家都觉得出国新鲜,所以参加的人不少。大巴车直达春武里府,一同出行的泰国导游用中文介绍了海岛以及附近的景点街区,然后是注意事项。
芭提雅旅客流量大,在寒暑假期间,世界各地放假的学生会前来游玩,其中含有不少中国人,所以街上的小店允许用人民币支付。
导游多次提醒众人,一定不要饮食或吸食标有绿叶子图标的东西,那些物品含有不健康成分,最好不要自己在街上买东西,想要什么可以通知他代买。
其次,经常有犯罪分子在芭提雅出没,尤其是人多混乱的地方容易走失。导游和老师不可能照顾到每个人,为了保证安全,老师建了个群,里面的人需要随时打开手机定位设备,包括什么时候去哪里集合都会发在这里。
交代得差不多了,众人下车,混入年级的队伍,从码头坐船抵达格兰岛。
七月上旬,烈阳炙烤细沙。此刻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段,沙滩仿佛被贴上一层热膜,光脚踩上去可能会被烫到。
格兰岛共有六个沙滩,往里是高饱和度的碧蓝色大海,像是调色板从天空流泻下来,白色海浪在一级一级的沙滩上潮涨潮退,好似生活中最柔软且纯真的那部分。
面积巨大的海岛使众人很快分散开来,去往不同的沙滩,同时还有许多外来游客。
被亚热带季风气候笼罩的海港一片燥热,自地表上升的暑气与海水碰撞,形成翻涌滚动的热流。光影交错,攀附暗青色纹路的脉搏。
“太阳怎么这么大啊,都不能坐下。”
时尧不知何时跑到林挽旁边,踢了一脚沙子抱怨。
时尧边上的女生说:“等六点以后就凉快了,要是下雨,你连鞋都脱不了。”
“晒死了,还好提前做了防晒措施。”时尧把随身携带的防晒霜递给林挽,“挽挽,你要涂吗?”
“谢谢。”听到久违的称呼,一丝惊喜和雀跃爬上心头,像是丢失了很久的宝物突然回来了。
时尧注意到林挽戴了顶黑色八角帽:“咦,你这个帽子好好看哦!但是这么热的天,你戴黑色帽子不怕吸热吗?”
旁边的女生笑了:“什么叫帽子好看,那是她人好看。”
林挽往胳膊上抹了层防晒,然后又在脸上涂了一点。防晒霜自带轻微的美白效果,擦在林挽脸上更白了。
林挽一直觉得自己胳膊上半部分比较粗,所以上衣通常穿长袖或者半截袖,极少穿无袖款。但这一身到了酷暑还是会热出汗。
实际上她胳膊并不粗,只是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就把觉得不够好的地方掩盖起来。
余光里瞥见那件一成不变的上衣,强烈的光线直直射入瞳孔,林挽被照得有些晕眩,脑海里迷迷糊糊地回荡着董思嘉之前的那句话——
“她穷得都没钱买衣服,换来换去就那几件。”
不可能有人完全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负面评价,尤其是在它是事实的情况下。
她无法反驳他们,因为他们没有恶意歪曲事实,她确实很穷,也的确没几件衣服。
手表上的时针悄悄转了一百八十度。十点多的时候,众人被老师领去旁边的大民宿休息。
两人住一间房,由田勇分组,林挽被分到的舍友是个不认识的女生。
大家表面上是休息,其实没有一人躺下,每个房间的灯都大亮着,班级群里的消息刷个不停。
田勇不知道跑哪享受去了,分完房间就不见了踪影。没老师看管,一班的人可以随意外出。
林挽在房间里玩手机闷得慌,跟舍友说了几句,然后溜出民宿,一个人来到果冻海边坐着。
她今天难得穿了短裙,防止弄脏,便垫了本书在下面。
海边昼夜温差大,白天沙滩还热得烫脚,夜晚就变成冰凉的。
白天没仔细看海,现在才发现,它竟然是渐变的。怪不得叫果冻海。
她拍了几张海景发给陆闻泽,没等他回复就退出了页面。
时间变成十一点四十。
她打算在这里观赏海边日出,不出意外要等到五六点。她不怕困,明天要是实在起不来,上午就休息一下,不跟团去景点了。
就在她困得阖眼时,有个诧异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由远及近:
“咦,你也来看风景?我还以为人都睡了呢。”
林挽回头,看见时尧在地上铺了本书,坐到自己旁边。
她淡淡笑了声,语调慵懒:“看来还有和我想法一致的人。”
“英雄所见略同。凌晨正是人一天中精力最充沛的时候,怎么能浪费在睡觉上!”
林挽将视线投过去,被时尧压在身下的厚书上印着硕大无比的“数学”二字:
“……你拿数学书垫屁股,要是弄脏了怎么办?”
时尧茫然地拧了下裤筒:“啊?我穿裤子了,它弄不脏我。”
“我说数学书。”
“数学书脏了就脏了呗,别把我衣服弄脏就行。”
“你以后上课不用了?”
“洗一下,洗一下。它平时什么用都没有,这会儿总要发挥点价值吧。”
“……”林挽从来没听说过有数学书能被水洗。
在芭提雅,即使是酷暑季的午夜,海边的风也泛着凉意。
白天的燥热被夜色吹淡,嘈杂的声音退去,疏密不一的树影随风摇曳,偶尔有白色飞鸟擦掠过的海面轻微荡起涟漪。
“我打算在这儿看日出,你呢?大概蹲到几点?”林挽扭过头,月光倾洒在她皎如秋月的冰肌上,留下悲冷的弧度。
“本来是准备坐一会就走的,但听你这么说,我突然也想看看海边的日出是什么样子。”
叆叇的云逐渐遮蔽孤月,黑夜如同长出了心脏和脉搏,以寂寥而轰然的旋律跳动着。
国内的大城市里很难观赏到这样的美景,难得出国旅游一趟,林挽不想错过。
海风敛着时间往前跑。倦意扑面而来,她晃了晃脑袋,接着感觉肩头被人拍了下。
“你快看,那是不是董思嘉?”
时尧的话顿时让林挽清醒了几分。她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真在海岛的另一侧看见了董思嘉。
只见她踩在一块向海内侧延展的岩石上,背对着海边,对面还有个男生在跟她说话。乍一看会以为他们是情侣私会,但从神情上看,肯定不是普通聊天那么简单。
时尧一边眺望远处,一边八卦:“这是什么情况啊?董思嘉真的答应他了?”
林挽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叫‘真答应他了’?他俩以前什么关系?”
“我上次跟你说的还记得吧,董思嘉是个玩咖。这男的喜欢她好久了,又是给她买奶茶又是买早餐的,还逢节必送礼物,现在被抛弃了肯定不甘心。这不,来讨说法了。”
时尧拉着林挽往两人所在的方位走,到距离他们一百米左右的地方停下,然后借着岸边一块凸起的岩石遮挡住身体。
“董思嘉让他买礼物的?”
“不,是他自己要送的。”
林挽静静打量着这个完全陌生的男生,同时想起上次的自杀哥们,在心底默默感叹董思嘉手段高明,每次都是不一样的男生。
她一时竟不知道,是该同情那些男的,还是骂他们蠢。
两人争执得越来越厉害,男生表情过激,音量也不自觉拔高,只可惜距离太远,林挽始终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因为男生逼近的缘故,董思嘉只能往后退,一只鞋已经踩在了岩石最边缘。
极度危险的位置。
她似乎不耐烦了,刚准备走,就被人不依不饶地抓住了胳膊。
下一秒,董思嘉用力甩开他的手,瞪着他怒骂,突然发出的尖锐叫声打破了夜间海岛的静谧祥和——
“你抓疼我了!都说了不想跟你一起,你烦不烦啊?!”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伴随着时尧惊恐的叫声,董思嘉整个人被猛地推向海里。
这片区域的海没有沙滩过度,从岩石上跌落,直接就是深水区。更何况那块岩石还向海中央延伸了几米,如果不会游泳,很难爬到岸边。
时尧被吓呆了,刚想问林挽怎么办,转过头就发现身边没了人。
一个不会游泳的人从坠海到淹死需要多久?
不到五分钟。
凌晨一点,不可能在五分钟内让老师从民宿赶过来。
所以林挽压根没想过要去求助老师。她直接跳入海里,凭借着初中学习的一点水性知识向深处下潜,在发现董思嘉的那一刻,林挽从背后夹住她的双臂,然后迅速带着人往上游。
成功将董思嘉拖到岸边,林挽不敢耽搁,将她头朝下,垫在自己腿上按压背部。
所幸董思嘉溺水时间很短,持续几下后,在将气管内的积水咳出的同时清醒了过来。
与此同时,救援队和老师赶到。
见没自己事了,林挽拧了把衣服上的水,准备回民宿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
随着意识恢复,董思嘉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颤抖着抬起右手,在林挽刚迈出步子的时候紧紧拉住她,随后断断续续地说着“别走”。
“别……丢下我一个人……”
当模糊的视线捕捉到林挽要离开的讯息时,董思嘉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留住她。
对她持续多年的印象倒映在记忆里,像被大雨浇灭的破败火堆,残留着星星点点的余烬。
眼角不知何时已挂满泪珠,犹如古老山脉间亘古不变的河床,平日里的高傲在这一刻通通瓦解。
如同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要再丢下她一个人了。
她忽然觉得,先前那些刻意维持的完美形象和操控别人的快感都不重要了。
因为,她好像发现了什么——
比输赢更珍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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