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漫着灰色雾霭的天空降下细雨,将整个s市笼罩在朦胧的潮湿之中。
刚从市中心医院出来的林挽撑起伞,将雨雾隔绝在空中。
这几日她一直留在s市,陪孕初期的时尧到医院检查身体。她上午刚做完b超,确认胎儿发育及着床部位正常,排除了宫外孕的可能。
时尧刚怀孕两个月,肚子隆起得不明显,后面还有各式各样的检查项目等着她。
其实林挽和董思嘉是反对她把孩子留下来的,这种情况下,就算孩子生下来了也没有健康的成长环境。
但看时尧这么难过,林挽没有强求。她说明了自己的想法,至于对方会怎么做,那就是她的选择了,别人无权干涉。
暮雨蹉跎,黯淡太阳仍未退去,眼下生起薄藤色的雾气,凝聚成一场灵魂博弈。接连落下的雨滴打湿了伞面,顺着倾斜的弧度滑落到身侧的袖子上。
两人顺着人行道的边缘行走,不时有疾行而过的车辆溅起矮坑里的水花。
“你什么时候回英国?”
“八月底快开学的时候吧。”
“你真的不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话了吗?”
“太久远的忘了,重要的片段还是会记得的。大概是前不久刚做完深度催眠的原因,可能过一段时间就恢复了。”
是什么程度的心理创伤,才能使一个年仅二十岁的女生就用上深度催眠?
其实时尧一直很羡慕林挽,羡慕她有自己的梦想和目标,考上理想的大学,身边还有关心她的恋人和朋友。
可她又没资格羡慕别人,因为她们的起点是一样的,并没有谁天生比谁高贵的说法。非要比的话,也是林挽的起点更差。
时尧不笨,林挽也不是天才;时尧从小跟着妈妈生活,林挽又何尝不是如此,而且她所面临的家庭状况,比时尧家复杂得多。
可以说,能走到今天这步,完全是靠她个人的努力。
有人羡慕林挽靠母亲就能住进豪华的大别墅,可没有人想过,林挽高中被孤立的那三年是怎么挺过来的。
他们更不会考虑到,朱咏涵的所做所为会让女儿在家中处于一个什么样尴尬的地位,还要被外人唾弃谩骂。
人都是这样,总喜欢埋怨命运的不公。看到别人光彩就羡慕,却全然忘了她过去经历过什么。是否也像那些失败者一样,不学无术、荒废光阴。
他们对世界的理解毫无深度,导致自己存在的本身就沦为平庸的证明。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一个十字路口。
林挽打车回旅馆,拉开车门,转身跟时尧告别。
十字路口处,时尧站在人行道的外侧,一辆银色奔驰忽然加速朝她的方向驶来。
“快躲开!”林挽慌乱地冲那边大叫。
与此同时,时尧迅速反应过来,无比惊恐地往旁边逃窜——
紧接着奔驰挡住了林挽的视线,她看不到那边的情况,急匆匆地下了车。
下一秒,林挽就听见巨大的撞击声、路人的尖叫,以及——
时尧的惨叫。
等林挽赶到马路中央时,那辆银色奔驰已经飞速朝反方向开去。
视野终于恢复,映入眼帘的,是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女孩。
看到这一幕,林挽瞳孔骤缩,整个人像被定住了一样,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有路人围过来查看情况,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多残酷的事。
她迅速拨打120,用一贯清醒的作风详细地报出所在地址和现场情况,然后把手机揣回口袋,急匆匆地跑到时尧身边。
时尧伤得很重,手掌捂在肚子上,紧皱的眉毛凸显了她此刻的痛苦,瘦弱的身躯僵直而无助。止不住的血液溢出,弄脏了白裙,红与白的强烈对比刺目鲜艳。
光听刚才的撞击声就能得知,那辆奔驰是以最大马力冲过去的。可它并不是没控制好方向盘,在时尧后退的过程中,那辆车也跟着她的方向转,就好像铁了心要撞她一样。
是谁会对一个年仅二十岁的小姑娘下如此狠手?
林挽对车祸急救的知识了解不多,不敢贸然行动。
旁边有位医学专业的男人为时尧检查伤势,他探了探她的鼻息和脉搏,称伤员的生命迹象很弱,要尝试用什么东西唤醒她,使她的意志保持清晰。
闻言,林挽开始和她说话,一遍又一遍地喊她。
似乎是感受到什么,时尧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苍白的面孔上透露着隐隐约约的青灰色。
时尧想要开口,却因伤势过重发不出声音,只能努力地做口型。
林挽没读懂,让她先不要说话,保存体力。
天空灰蒙蒙的,浓密的云层压得很低。雨滴连绵不断地往下坠,打在时尧的伤口上,晕染开血迹。
林挽怕伤口感染,腾出一只手撑伞,为她挡雨。
无情的雨浸透过摇摇欲坠的脊骨,成就生命中的千百次哽咽。
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亦或者是汗水,源源不断地从林挽脸颊滚落,在脸上形成一道泪痕。
随后落在水泥地上,汇入万千滴水中,消弭无形。
连带着一个脆弱女孩的生命——
一起流逝。
就连夏天都注定要迷失在琐碎的雨季,她又怎能从执念中从容脱身。
……
把时尧送到医院抢救后,林挽和董思嘉去警局报了案。
这不是一起普通的车祸,而是蓄意谋杀。
警方调取了当地路段的监控,根据车牌号查出了车主的姓名,是一个叫傅凛的年轻男人。
傅凛……
精确的名字绕过她敏感的神经,一些不受控制的画面冲破层层枷锁,在她的脑海里堆叠。
她记起他了。
原来早在高二时,她就跟他有过一面之缘。
因为他,她们的关系出现了裂缝。
因为他,时尧不断地受到伤害。
林挽原本以为,傅凛只是个普通的渣男,没想到如今他连人命都敢沾。
不会思考、无视劝阻的受害者固然有问题,但施害者的问题明显更大。
在警察的同意下,林挽从头到尾查看了事发监控。
从这个角度,她能清晰看见车里人的全面貌。也就是说,时尧当时肯定也看见了。
所以那一瞬间,她才会露出那种表情。
被所爱之人杀死是什么感觉?
很窝囊,很绝望,很可悲。
进度条往后,到了林挽唤醒时尧的片段。
透过屏幕,她清晰地看见,时尧对她做了个口型。
当时林挽忙着配合路人做急救措施,没在意时尧说了什么。现在再看一遍,她依然读不懂。
见林挽盯得入神,董思嘉说:“我学过一点口语。”
她挪动鼠标,反复回放几遍这个节点,终于看出了时尧的意思:
“她在说——”
“抱歉。”
-
事发的当天晚上,警察以故意伤害罪逮捕了傅凛,并通知他的家人前来配合调查。
时尧还在抢救,生死未卜,所以目前只能给傅凛定故意伤害罪。
“这就是事情的全过程。”
派出所内,林挽对刑警描述完最后一个字。她按照要求签完核对书,走出门外。
视野中,一个看不清模样的男人渐渐朝她的方向走来。
彭旭的脸上浮现意外之色:“林挽?这不是老同学吗?”
经过这次催眠治疗,林挽仍对他保留着一点印象,但不多。
“彭旭?”她喊出他的名字,努力回想了一番,“你是……高中班的同学?”
面对她古怪的言辞,彭旭显然十分诧异:“不是,咱俩同班同学这么久,你不认识我?”
他仔细打量女孩一番,是林挽没错。
可这才过去多久,她怎么会连他都忘了?
“不可能啊,难道你失忆了?”他挠着头自言自语。
林挽不置可否:“上大学后生了一场病,记忆有些混乱。”
“那你还记得陈炙越吗?”
“记得。”她怎么会不记得他。
“我就知道你肯定记得他。不过他现在怪神秘的,联系都联系不上。”
彭旭并不知道毕业以后发生的事,还停留在林挽是陈炙越女朋友的阶段,以为他俩是因为异地才散了伙。
不止是彭旭,其他人几乎都是这么认为的,毕竟毕业分手的小情侣不计其数,到了大学再谈新的也很正常。
林挽问他:“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是肇事者表弟啊。他父母平时在外地,对傅凛的了解比较少,所以警察就把我这个了解多一点的人传来问话。”
“时尧的事,我真的很抱歉。我平时就挺烦我表哥的,没想到他敢做出这样的事。”
彭旭的身份很尴尬,既是林挽的高中同学,还是陈炙越的朋友,又是杀死林挽闺蜜的凶手的表弟。夹在中间,哪也不是。
月光黯淡而静谧,林挽眼底的悲情一闪而过,又迅速恢复原状:
“你不用道歉,你只是他的表弟,真正该忏悔的人是他。”
她的语气没有太多情绪,但并不是在怪罪他,而是她在难过时向来如此。
唯有这样,她才能压下翻涌的情绪,使自己保持理智。
风一吹,小径上的落叶被簌簌地卷起。
那双倔犟的杏眼裹着银箔般的意象,将倾洒的月光熬得缱绻,纠葛焚为沉疴。
彭旭建议她:“你是目击证人,开庭的那天你最好也去一下。当然,前提是你有空。”
林挽很奇怪:“你不是肇事者表弟吗?”
“很简单,因为我也看不惯他。”
他靠在路边粗壮的树干上,扬了扬唇,开怀地笑着,随即向林挽伸出手:
“所以——一起让他消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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