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屹迄今为止的二十六年人生里，曾经也有过一段非常幸福的时光。
恩爱的父母，富裕的家庭，一座带着大大的后院的房子。
这些组成了梁屹记忆里的家。
那个时候街区还是新建的，有很多住户。
他每天和同龄的孩子们一起走街串巷，拿着捡来的树枝扮演威风凛凛的将军，或者趴在地上玩五颜六色的玻璃珠。
当时流行那种老式游戏机，可以操控屏幕上的小人打架，音效画面特别炫酷。
街口的商店里有一台，每天都围着很多小孩，叽叽喳喳的。
梁屹家里也有一台。
父母见他爱玩，于是专门托人买回来，因此还被邻居们劝说不要太溺爱孩子。
这台游戏机，一度让梁屹成为街区里最受欢迎的孩子王，其他小孩会拿着自己珍藏的零食汽水来交换一小段独占这台机器的时间。
但梁屹并不在乎这些。
他是所有孩子里零花钱最多的，对他们视若珍宝的东西早已司空见惯。
他只随心所欲地挑选自己看得顺眼的伙伴。
那时的他，每天只负责开心地玩耍。
玩累了回家，保姆已经准备好他喜欢吃的饭菜，母亲会亲力亲为地照顾他，然后温柔地讲起他出生前的故事。
他的父母是N市大学同届校友，彼此一见钟情，从校园爱情一路走进了婚姻殿堂，两人既优秀又俊俏，顺风顺水的爱情故事曾经是N大校园里流传的一段佳话。
毕业后紧跟时代白手起家，乘上这股东风，一起创立了自己的公司和工厂，在旁人艳羡的目光下逐渐扩大规模，成为N市最有名的企业之一。
那时的母亲同父亲一样，巾帼不让须眉，走南闯北四处打拼，直到有了梁屹。
有了这个新生命之后，他们终于决定在N市安家，定居下来。
综合考量之后，他们买下了现在这栋房子。
有一个前院，一个后院，有阁楼还有地下室，很大很宽敞，地理位置也很好，附近的学校从幼儿园到高中一应俱全，孩子长大后每天上下学不会太辛苦。
最重要的是，距离他们相遇的N大很近。
如果这个孩子将来也考上N大，那是最好不过了。
但是爸爸妈妈不要求你一定要考N大，母亲慈爱地说，你可以去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
他依偎在母亲怀里，懵懵懂懂。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久到他几乎快记不起当时那种无忧无虑的感觉。
最幸福的那段记忆，是从母亲再度有孕后开始清晰起来的。
那一年梁屹五岁。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放学后母亲没有来接他，校门口站着的是许久不见的父亲。
他高兴坏了，骑在高大的父亲的肩上，在小伙伴们羡慕的眼神中离开。
回到家，母亲坐在沙发上，温柔地朝他招手。
他像往常一样扑了过去，却被大惊失色的父亲拦腰抱住。
可不能再这样了，父亲说，妈妈肚子里有你的妹妹。
妹妹？他问。
嗯，妹妹。母亲将他轻轻揽进怀里，牵着他的手贴在自己尚且平坦的腹部。
其实他们并不知道孩子的性别，只是单纯地希望这是个女儿。
梁屹喜欢妹妹。
不仅仅是因为自从妹妹出现在母亲肚子里以后，父亲就不再外出，而是每天回家。
更因为每次当他把手放在母亲隆起的、圆圆的肚皮上时，妹妹都会回应他。
父亲说，妹妹是个颇为任性的孩子。
她要是不愿意，谁跟她打招呼她都不搭理。
她只认哥哥。
梁屹喜欢听父母讲述对妹妹的期待。
他们说，妹妹会和母亲一样漂亮，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和白皙的皮肤，只是性格可能会有些娇气。
不过没关系，她就是家里的小公主，即便骄纵一些也不要紧。
父母说，等妹妹出生了，小屹就可以升级成为哥哥。
哥哥？他的眼睛亮亮的。
对，哥哥，父亲说，小屹是哥哥，所以要保护妹妹、爱护妹妹，做妹妹的榜样。
他记住了。
那妹妹叫什么呢？就叫妹妹吗？他问。
父亲和母亲都笑了。
妹妹叫小慈，母亲说，小屹也可以叫她心心。
他们早就想好了这个名字。
慈。
爱也，从心兹声，疾之切。
即使对这个孩子有过无数的期待，但最终，他们只希望她仁爱和善。
这个孩子拥有三个人全心全意的爱。
在严格执行计划生育的年代，父母从未对她的到来有过任何负面情绪。
那一笔数目惊人的罚款，父亲早在母亲刚怀孕时就准备好了。
比起第一个孩子出生前的生涩，这一次，他们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游刃有余。
于是，在梁屹六岁的那个冬天，梁慈出生了。
他扒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正如父母描绘过的那样，妹妹很漂亮。
她不像隔壁那个黑黢黢的、头上还没几根毛的小猴子那样难看，也不像其他婴儿那样红彤彤、皱巴巴的。
相反，她皮肤雪白，小脸粉嘟嘟的，出生时就有一头浓密的胎发。
还没睁眼，就已经得到了许多人的赞美。
护士们格外喜欢她，总会趁着查房抱一抱这个白嫩的孩子，再摸一摸她的小手小脸。
梁屹不喜欢她们碰他的妹妹。
摸坏了怎么办？他皱着眉，向母亲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母亲啼笑皆非，说不会那么容易坏的。
真的吗？他很怀疑。
妹妹才那么小一团，他都不敢碰她，怕不小心弄疼她。
真的。
母亲点点头，牵着他轻轻触碰妹妹的脸蛋。
你看，妹妹是不是还好好的？母亲笑着问他。
他点头，收着力气小心翼翼地蹭着妹妹的脸。
热热的，嫩嫩的，像一只特别软的水煮蛋。
他收回手，还是害怕会不小心戳破妹妹的小脸。
那时学校已经放假了，梁屹不再和街区里的伙伴们玩耍，而是每天跟拎着饭盒的保姆一起来医院，围巾帽子手套裹得严严实实，但露出来的脸还是被冻得通红。
母亲心疼他，让他呆在家里，他却不肯，还说要跟父亲一样住在医院里。
他不知道，父亲是为了守夜才每天陪床。
妹妹睁眼后，不少人慕名而来，要看一看这个漂亮得人尽皆知的小女孩。
父亲虽知道这年代人们大多重男轻女，但他的孩子这么好看，他还是害怕会被人盯上，公司也不去了，天天守着母女俩。
直到满月后母亲出院，他才放下心来。
梁屹有限的童年记忆都被妹妹占满了。
他教她说话，教她走路，会手脚并用地爬给她看，也会因为她人生第一句话喊的不是哥哥而吃醋。
他会在晚上偷溜进她的房间，扒在摇篮边上，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然后被起夜的保姆抱回去。
他甚至试图把她藏进书包带到学校去，可惜被母亲及时制止了。
妹妹出生前，他每天只想着吃什么玩什么。
妹妹出生后，他简单的生活全部围着她转。
整个街区的人都知道，梁家的儿子特别宝贝他妹妹。
而梁家的女儿，见过的人都要感叹一句真是仙童下凡。
那个孩子不仅长相精致，还十分聪慧，说话走路都学得特别快，而且一点也不怕生，见了谁都是一张笑脸，嘴甜得不行。
梁家两夫妻真是好福气，有了一个聪明又俊俏的儿子之后，又来了一个更出众的女儿。
家里条件又好，夫妻感情和睦，一家四口幸福美满。
——梁屹也是这样想的。
那是他最快乐的时光了。
即便后来妹妹三岁时，母亲重新回到公司，变得和父亲一样早出晚归，他依然觉得幸福。
每天早上牵着妹妹的手送她去幼儿园，然后自己再去上学。
放学后回到家，妹妹已经被保姆接回来了，乖乖在家里等他回来。
等妹妹又长大了一点时，她去学跳舞，被老师夸赞有天赋，于是每天一节的舞蹈课风雨无阻地上着。
梁屹很高兴，因为这样他就能接妹妹一起回家。
父母不忙的时候，时常会带他们出去玩。
野餐或者逛街，去游乐园或者公园。
一家人在一起，做什么都好。
做什么都很开心。
他们还养了一只小猫。
很小很小，换算成人的年纪大概就跟妹妹差不多。
通身纯白色毛发，有一双和妹妹一样水汪汪的大眼睛，不过是蓝色的。
非常粘人，像妹妹粘他一样粘妹妹。
她很喜欢它，说自己也能当姐姐了。
于是一家四口变成了一家五口。
原本宽敞得略显空荡的房子逐渐被爱填满。
在他单纯有限的认知里，这就是最标准的幸福。
他正拥有着一切。
然而，幸福到达一个峰值后，就会开始走下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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